殷世洪

我常常在夜里固执地想起故乡小河边的那一片油菜花。

那是一片怎样的花啊，大大的、厚厚的、黄黄的一片，静静地躺在峒河边上，春天的阳光和煦地照着，一阵阵的花香弥漫在河道两岸，无数的蜜蜂在花丛里嗡嗡地闹着……黄的花、绿的水、青的山，仿佛哪位大家的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又仿佛哪位仙女剪下了一片彩云把大地精装了似的。

从前我就读的那所小学，就在那一片浩瀚的花海中。

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油菜花地是我们唯一的乐园。每当春天来临，那里便成了孩子们的天堂，捉迷藏、抓蜻蜓、挖野葱……无数次忘记了回家吃饭，无数次忘记了家庭作业，在家长的训斥和老师的批评中，我们的童年痛苦又快乐地一年又一年。

有一天，我们那个小学校转学来了一个女孩子，那是一个美丽的小女孩。粗粗的辫子，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穿着一件那时候少见的黄色的毛线衣。她有着一个和她人一样美丽的名字——黄丽霞。她的到来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从她到我们班上那一天起，我们这帮捣蛋鬼忽然之间一下子变得讲究了、变得腼腆了、变得爱干净了。二狗那条一年四季挂在脸上的鼻涕不见了，铁蛋那露出屁股蛋的裤子也让他妈补好了，有一天我发现二狗和铁蛋在油菜花深处打架，老师问他们打架的原因，两个小家伙鼓着眼睛谁也不说，但我知道，他们是在争今后长大了谁娶黄丽霞做老婆的事。

黄丽霞的到来给我们的生活注入了一支兴奋剂，我们在那一片油菜花深处快乐地嬉戏着、成长着，打仗、跳绳、抓石子……童年的岁月无忧无虑的流淌，孩子的天真盖过了一切艰难困苦。

席慕蓉说：“走得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1974年的春天特别的怪，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油菜花也开得特别迟。一天早上，我迟到了，提心吊胆地走进教室，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正在我心存疑惑的时候，油菜花深处传来了一阵阵哭声，我寻声而去，发现我们班的同学围成一个圈，老师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穿着黄毛衣的女孩。

黄丽霞死了，她是在油菜花地里被垂落的电线击倒的。

我奶奶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落了几滴老泪，说了一句：“这孩子太可怜了，也怪她自己，长得太出众了”。我听不懂奶奶的话，但是我却从此高兴不起来。不光是我，我们那一个班的孩子从此也少了欢笑，再也没有谁往油菜花地里钻了。我们默默地读书，在下课时一排排站在走廊上，默默地对着油菜花地里眺望。几个月后，我们小学毕业，各奔东西。油菜花地，也就成了我们那一个班孩子记忆深处的秘密。

许多年后的一个春天，我在省城的一家农家乐里遇到了两个酩酊大醉的同学——二狗和铁蛋。他们坐在一个被油菜花包围的亭子里喝着酒、抱着哭，他们问我故乡的油菜花是否还是那样盛开？我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因为我也许久没有回去了。

不知故乡的油菜花是否还如从前一样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