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筠
断龙山是古丈县西边的一脉大山，在断龙山镇境内。山脉从邻边保靖县印山台向东延伸数十里而至，山嶂高且峭，山路蜿蜒，并不堵隔行人过往。
上世纪中期改天换地，为了引山间吊洞阴河的水灌溉农田，人们在山腰上人工修筑一条五里长的羊肠水沟，乾州人孙健忠为此写下《留在记忆里的故事》。现在，复修过两次的水渠，依然静静地刻印在半山腰峭壁间，与山上的水泥硬化车路上下相映。据说第一次复修水渠时，发现的几颗东方剑齿象门齿和臼齿化石，保藏在湘西自治州博物馆。另外，山巅竹篁杂树中，还掩藏着一条没完成，或者说是修筑了大半的岩堡垒。
十年前最初路过断龙山时，默默地感慨车路外坎太过张扬，路面窄且又没有护栏。虽然是老司机开车，我坐在后排，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扶手，脚尖死死勾着座椅，在山坳处下车休息时，才发觉太过激动，手脚全都是酸麻的了。后来，陪田仁利兄台调查金石碑铭，从碑文上得知旧时称作“转龙山”，山岭的龙颈隘口叫着“自生桥”。
缘于从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对自然遗产资源的热爱，渐渐地，我对断龙山就有了印象和些许了解。人文断龙山，除了前面提及的土家儿女大战断龙山修水沟。在《古丈县民间故事集成》中，有一则“断龙山的传说”。在《古丈县歌谣集成》中，有一首“断龙山歌”：“早日有个向焕然，堡子修到断龙山，田、王二保害尽了，堡子还没修完成。”那么，向焕然何许角色，敢在田、王二保，也就是民国时期，断龙山周边两个行政辖境的土家人头上作威作福？查找史料得知：向焕然是酉水河对面王村枫霜堂人氏，腰藏利刀，贩牛营生，大号向牛客，一九一四年左右，开始在断龙山下细塔附近拖队。为了发家，一九一八年九月，煽动古丈驻洞坪巡防军哗变，率领三十多人拐枪，成功冲出古丈县警设的两道阻击，逃回断龙山而名声远扬，得到王村游杂武装向子云赏识招为营长。其后，向焕然领着下属，公然在断龙山周边的田王两保派伕摊款，奸淫烧杀，无恶不作。最作孽的是一九二零年四月四日黄昏，率百余众滋扰老司岩，村里黄嘉桂之妻彭氏，领着十六岁的黄素珍，十七岁的黄嘉清和黄絮珍，十九岁的符恒英，登舟避匪，时洪水陡涨，波涛汹涌，未及解缆而众匪至，并登舟掠女，众女指贼大骂，纵身投入洪涛。乡邻敬其壮烈，哀其不幸，于殉难处设五女祠，永顺县彭泽棠著《吊五女诗》：一心死义五人同，闺阁犹存烈士风。谁使豺狼横境内？忍叫珠玉堕江中。葬身鱼腹维名教，守志峨眉达上穹。浩气直充龙海立，男儿愧煞号英雄。
断龙山龙颈顶上三面悬岩，旧时越山道路从东边陡坡上山，从西边山岭峭壁岩板险路向下，经龙颈自生桥隘口，通往保靖县印山台和葫芦寨等地，再远处到吉首的隘口。向焕然为了扩充势力，强征田、王二保贫弱，勒令自带工具和干粮，依据五行，在山顶大兴土木，东、南、西三方砌石，北边垒土成壕。田、王二保的民工，打心眼里恨透了向焕然，干活懈怠，在岩墙边撒尿，谁想招来两马争食，一番撕咬争斗，两马跌下悬崖。向焕然认为是不祥凶兆，才停止堡子的修筑。于是，那么个半吊子岩头城堡，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躺在竹篁杂树中了。
二零二二年元月，曾任过县文物局局长的张兄台告我，领导重新信任他了，让他喊我陪湘西州“苗疆边墙调查”队，去断龙山实地调查，为申报作准备。于是，我陪着调查队几个熟人和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在长满竹篁杂树的残垣断墙城堡旧址中穿行一圈。向导老彭很是热情，用长把畲刀砍掉挡在路上的山竹杂树枝条，一边滔滔介绍他设想的旅游开发规划，最后说要筹备多少资金才能运作，大言已经向某些大领导汇报了。
现存遗迹，是用大小不规则岩头砌成的岩墙，高一点五米左右，厚约半米，每隔一定距离，就有一个射击孔，东、南两边的成形，长六百多米，两个寨门。延伸向西的百多米，只铺砌出半米高的岩基脚。北边偏坎上，依地势筑土墙五十多米长，年长月久的，土墙几乎成为自然隆起的样子，土墙外边是高高的岩坎，也许为了减缓坡坎，方便走动安全。土墙不远处有一股四时不枯的泉眼，可谓有风有水，当是乱世谋图霸业之地。
我认同有位专家的观点，断龙山城堡和苗疆边墙有某些关联。我们见到的“向焕然堡子”，也许是在原来用作屯防之类用途的遗址基础上所建，口传文化停留在熟知的事物，先前的因为被后者替代失其存在价值，所承载的历史文化信息，随口传停止而中断。断龙山山高山险，明、清时期建立在湘西苗疆的边墙，若是从吉首隘口延伸至此，裨助朝廷控制湘西一隅。据村民介绍，原立于断龙山自生桥隘口处的修路碑有三块，二零零二年修公路时，两块被无知民工毁坏，打断的一块碑，被人开车路过时拖回断龙山镇烟草站内存放。按碑上捐资人班辈推算，立碑时间距今约两百年，属嘉庆末年之物。金石碑铭是不可再生的文化资源，碑文承载的文化可信度强于口传和整理编辑的文献，该碑佐证在那个时候，从龙颈自生桥隘口处经过的山路，是一条对当地人们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路。另外，断龙山下有一个叫作“铺上”的小寨，因旧时有人路边摆摊得名。经过自生桥隘口向西，地势险要处有一个地方称作“鱼塘坳”，另一处称作“二卡”，相邻的保靖县境内有一处叫“头卡”。“塘”“卡”在湘西明清时期，是苗疆边墙延伸点和屯军驻地编制的称谓。
苦于文献欠缺，诸如碑帖之类实证存留很少，若要理清断龙山和苗疆边墙的关联，不是一下就能做得到的事情。只是，一山的茂竹乔木，已然生长得有声有色，岩墙边的艳山花树，一丛挨着一丛，直到层叠的悬崖间，花苞孕育，等过两个月花开时节，定是一遍绚烂景象。如此，保护也好，开发也罢，唯有这高高的山峰，长长的峭岩，满山的四时丰腴景色，让往来的过客驻足观赏，养目尽兴，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