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双捌

作为纯绿色的食品，蕨菜特别是蕨粑，现在备受人们的青睐和推崇。但人们在品尝这道山珍美味的时候，是否想到它来历的艰辛？

蕨菜和蕨粑在乡下是被叫做“救荒粮”的。上了年纪吃过苦头的老农说：“蕨菜有九条命。如果气温好的话，一般在雨水后几天就开始发芽，可以让人采摘食用了。一直到九冬十月气候干燥，蕨菜才停止生长，一年可以生长九次。蕨芽没了，又可以挖蕨根打蕨粑了。”更为奇特的是，蕨菜的生长有一个最为显著的特点，那就是越是灾荒年头，蕨芽长得越茂盛、蕨根长得越粗壮，所以它被称为“救荒粮”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但从蕨根到蕨粑的过程绝非易事。

九月底农家的红薯收藏好之后，农活是暂时闲下来了。为了弥补粮食的不足和添补家用，作为家中主要劳动力、身强体壮的男丁，就外出“打山”找副业了，挖蕨根打蕨粑就是其中最主要的项目之一。

俗话说：“蕨粑好吃根难挖。”挖蕨根是一件非常繁重的体力劳动，非身强力壮且意志坚韧者不可为。

每年的阴历十月打霜后，蕨叶、蕨杆枯萎后，就可以挖蕨根打蕨粑了。在我十来岁的时候，父亲也曾经挖过蕨根、打过蕨粑。一大早，父亲拿着一把大锄头，带着我步行十多里山路，上岭下坡来到叫做鼎锅冲的陡山坡上，父亲选择蕨杆浓密、坡度合适的一处，把四周的蕨草割干净，先在下部挖开一个位口（这位口视地势和自己的体力等情况而定），或五六尺，或一丈，然后在陡坡的底部横着挖进去。

这挖陡坡不比平常的挖土，一般的体力根本吃不消，比开荒都费力气。虽是寒秋冷冬，任你力气再好的壮汉，半个小时下来，父亲就满身大汗的了。父亲抽支烟歇一下，挽起袖子或脱下衣服又继续挖起来。

底部挖到足够深的时候（至少也要挖一尺多深），就开始挖两边。挖两边的厚度根据底部的深度来定，但比挖底部的难度更大，且坡度越小越难挖。底部的深度越深，两边的厚度就越厚，土方也就越大。

两边挖好后，再挖顶部，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正方形或长方形的斜坡了。挖顶部相对于挖底部和两边要松气一点，因为两边和底部挖松了，但也绝不是轻松活。待挖到一定的深度，这个挖松了的斜坡就会一下子塌下来。到这一步，挖蕨根可以说完了大多半的功夫了。

土方塌下来之后，就开始在土堆里清理出蕨根，我这个时候才能帮上忙。

最粗壮的蕨根有小手指那么大。挖得越深，蕨根就越粗壮，粗壮的蕨根自然淀粉多，蕨粉也就越多。把蕨根全部清理出来后，就用野藤捆成两把，吃了带来的午饭（或米饭、或红薯、或苞谷粑粑），挑着蕨根回家去。

至于能挖多少，这就完全在于运气。运气好的，这一个斜坡可以出一百来斤，否则也就几十斤不等了。

汗流浃背回到家后，我和父亲已是筋疲力尽，但父亲还不能歇下来，接着就要把蕨根洗干净。蕨草的根系非常发达，蕨根沾满了泥土，很难清洗。父亲把蕨根放在井水边，提水冲洗，我和母亲用扎好的小竹枝扫把刷洗，洗得越干净越好。

洗好后，就把蕨根摆放在一个大木槽里，用木槌使劲地捶打。蕨根分为三层：外皮、淀粉和内径。内径是不容易打烂的。打烂外皮和淀粉后，就一股脑捞起来放在一个高两尺多、直径一尺多的大木桶里冲洗，淀粉下沉到桶底。如果发现蕨根渣里还有白色的淀粉，就重新放到木槽里捶打，以免浪费。

过滤沉淀后，桶底是一层雪白的蕨粑淀粉。天气好，就用菜勺挖出来散开在簸箕里晒干，以便收藏；阴雨天，就把淀粉计量放在锅里，倒上水搅拌均匀，边烧火边搅拌。淀粉被加热膨胀，慢慢就变得粘柔，冷却后就成了灰白色的饼块。

每一百斤蕨根，最好的可以打出三十多斤的蕨粑粉，但一般只能打二十来斤。

蕨粑的味道纯香，入口润滑，口感醇正，没有丝毫的杂质和杂味。吃法有刚成淀粉时的蕨粑糊糊、用淀粉做成的蕨粑粉丝，而吃得最多的，是一寸方的块状蕨粑，用酸辣椒和着腊肉炒……

每当吃蕨粑时，父亲挑着蕨根爬架天岭的情形就重现于脑际：那差不多一尺来高石梯，父亲的脚每踏上一步都会“啪”的一声响，汗水从父亲的脸上流下，脖子、腰胸，都是湿淋淋的。回到家里，连短裤都没有一根干纱！

一碗腊肉炒蕨粑，不知勾起了多少游子的无限乡愁，缠绵而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