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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6月29日

消失的“报木林”(一)

古寨的老人正在摊晒油茶籽

文/图 田凯频

石头古寨·古堡·古树

走进“报木林”,其实并没有报木树,至少村子里没有,有的最多的却是石头。

“报木林”属凤凰县,这村名,来历非凡。康熙十二年(1673年)十一月,平西大将军吴三桂反清,率军发昆明,经曲靖,过贵阳,往沅州,奔长沙,经过此地,涉水过江后人困马乏,在江边一片报木林里安营扎寨,这里因而得名。

报木林的石头格外不同,许是这里地壳运动较为平缓,表层褶皱少,石头层次很好,易分离,很平展,开凿出来,形成大块大块的石板,青幽幽的,厚到三五寸,薄到三五分。村民把这些石板撬拨出来,厚的敲打修凿成有角有边的方料,用来砌墙封屋。薄的不加修整直接用作瓦盖顶,一片覆压一片。长期以来,当地人摸索出一套取石、开层、钻割、雕凿的方法,使得石料、石板长短厚薄很规整。直边切断,并不用机械切割,只用一尺一锤一钻。一块不规则的大石板撬起后,平放在松软的土地上面,用木尺在石块上画条直线,用钢钻沿直线不轻不重地雕凿,凿成一条细细的深度均匀的线槽,反复三两次,或者四五次,最后“咔卟”一声,石块便顺着那条直线裂开,断面笔直,平整,像玻璃刀划过的玻璃。

石块砌成石墙,墙面一层一层,一块一块,如同青砖,既美观,也耐看。石板墙较土砖墙更为坚硬、结实,能经受风雨洗刷侵蚀。用石板砌墙盖瓦,就地取材成本低,冬暖夏凉的很实用,这方法代代传承,慢慢形成了当地生活习惯。村民的房屋、厨房、谷仓、茅厕、牛栏、猪圈的外墙清一色石块,好些人家的谷仓、茅厕、牛栏、猪圈顶上盖的也是薄薄的石板,村子里的晒谷坪,街弄通道的路面,家门口的院坝,全是石板拼铺。寨中土地庙、寨边水井、灶房里的大水缸、腌薯藤的猪食缸等也用大块石板组合。整个寨子上下里外全是石头,构成名副其实的石头寨。青瓦、石墙、石瓦建筑格调古老,拙重,苍朴,成为这一带民居的特点,具有新奇的风景和鲜明的民族风情。

最高的石头房子是寨子的两座古堡,当地叫作保家楼,三层或四层,鹤立鸡群似的耸立在白泥江边,格外显眼。保家楼的墙垛比一般房屋厚,越加结实牢固,二层以上楼层均留有瞭望孔,也作为枪眼。保家楼顾名思义为保家而建,防御之用。清末民初闹匪患,土匪袭来,村民将牲畜赶进楼堡,一楼关牲畜,二楼住妇孺孩童,三楼以上由青壮年把守,放哨瞭望,架枪反击。坚固的保家楼记录了这里历史上曾经的烽火硝烟。

报木林村寨在白泥江东岸岩坎上,坎高三四丈,岩崖边原生着三四十棵古树,有光叶榉、香楠、大叶樟、木槿和贵州石楠等,全是常绿乔木。树冠高大,枝繁叶茂,树干大者三人围抱,各抱地势,盘根错节。树干上长满岩毛、青苔,还有骨碎补(一味药草)和寄生的算盘子树。崖边的藤蔓攀爬在树干上,与树桠纠缠不清,有的被树枝甩下来垂直悬吊在空中,随风荡悠。

大树荫下,一条石板路从河边洗衣码头歪斜着一级一级向寨中延伸,大热天,忙完农活的庄稼人,便坐在石阶上,一边躲阴乘凉,一边聊天讲白话。傍晚时分,一群群鸭子结队从河里走上石板路,既自觉又规矩,摆弄着屁股一级一级跳上石阶,然后消失在街弄里。

小时候特别喜欢看电影,把放映员唤作“电影客”,追着电影客走村串寨追着看,露天的那种。两个公社各自的电影队轮转的周期和放映的影片不一样,我们便有了更多看电影的机会。轮到报木林放电影的日子,照例邀约几个伙伴,早早吃过晚饭,备好夜里照路的火把,从村边的古驿道步行,天黑前到报木林,穿过左转右弯的石板街弄,到村小学的操坪里看露天电影。看电影的人太多,前面摆满了小木椅,站在后面太远,便走到银幕后面看。散场后随着拥挤的人流,右折左拐地穿行。遇上下弦日或残月日,黑咕隆咚,路口分流时,时有跟错了队伍,直到了村口才发现错了方向。再折回时,街弄里已没有了人影,在迷宫般的石头街弄里左突右撞,费不少功夫才能走回到回家的路。

跳岩·石拱桥

从报木林沿白泥江上溯三十余里,这段地势相对平坦,土地肥沃,先民逐水而生,两岸村寨密集,过河自然极为当紧。

报木林寨边江面宽近十丈,哪朝哪代,先民们架有一座三拱小石桥,在后来某个糟糕的时日小石桥被洪水冲垮。先民们不得已在离瀑布口不远的石滩上钻凿桩孔,竖立石条,建成由若干石头桩墩组成一排的跳岩。

跳岩石墩高度局限,经常被突如其来的洪水淹没,甚至被冲倒,期间无法通行。后来几次遇到红喜事新娘出阁和白喜事亡人下葬,经过跳岩却赶上大洪水,错过了既定的吉日良辰。按本地风俗这是婚丧忌讳,不吉利,人们都觉得事关重大。

时至清末,附近村寨管事的头人及各族的长老合议,决定聚民间之力,集千家之财,废除跳岩,修建一座三拱大石桥。消息一出,八方响应,富家寒门无不慷慨捐资,募集足够资金后,聘请工匠,召集村民,组织施工。工程技术总掌管姓史,是当地著名的石匠。据传桥拱最后合龙时,拱顶石如何安放,均不得稳妥,反复调整皆存间隙,仍不能恰当。史师傅百思不解,彻夜难眠,鸡鸣时分,蒙蒙昏睡间,鲁班托梦,桥外不远即为险滩瀑布,为防止恶龙作怪,须在每拱拱顶中心石缝间嵌利剑一把,剑锋直指江底,恶龙便不敢在桥下游窜闹腾,石桥方得永固。再则,江河为河神所辖,桥跨河面,必祈求河神护佑。次日,梦醒后的史师傅便叫铁匠打好铁剑三把,率技师民工在河边架设香案祭台,呈上三牲供品,一起焚香跪拜祭祀河神,嵌上铁剑,再将拱顶石合拢,稍一拨弄,竟天衣无缝,妥帖完美。竣工之日,锣鼓喧天,爆竹雷鸣,周边村民云集桥边,杀猪宰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皆大欢喜。

三联拱大石桥,横跨江面,高二丈余,桥面两边有石护栏,两头有桥堤。不算精美,也不华丽,略微粗拙的古朴。百年风雨侵蚀,满目沧桑,却巍然屹立。桥体边和桥墩长满苔藓、绒草和小灌木,桥堤的石阶和桥面的石板被过往行人踩踏得油滑光亮,多处形成凹陷的槽坑。桥拱顶部倒插的铁剑,锈迹斑斑,仍然坚守着看护石桥的职责。石桥的任意一处,均承载着人们往来的忙碌,显现着古老岁月的沧桑。

桥东头寨子坎下洗衣码头边,立着三块高高的矩形的石板桥志碑,雕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记载着当年建桥的人与事,记录了所有捐资人的名字和捐资明细。

报木林对岸的古冲古寨,旧时候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赌场,阴历缝一、六开场,只赌博,不买卖。每到开赌日,极为热闹,七村八寨那些喜欢拿财富投机的人,怀揣银钱,心存侥幸,聚集到这里“押干子宝”(用碗在空中摇两枚铜板,覆盖在桌面上猜正反面),拿钱财比输赢。一些没有钱的,自然无法参与其中,只能围在旁边看热闹,从发了财兴致高的赢家手下捡几个红钱。赌场热闹,与赌场伴生的放钱、典当、食宿、娼妓等行当自然也红火。石桥也跟着热闹,桥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早晨过桥的人希望全蹬在脚上,有说有笑,晚些时候过桥的人输赢尽写在脸上,或眉飞色舞,或垂头丧气。大石桥却一视同仁,默默地见证了他们的偶尔的得意和时常的落魄。

平常的日子,村里的男人们都喜欢在桥上聚集,坐在桥面石栏杆上,一起晒太阳,吹河风,唠家常,看白露横江,看蜻蜓点水,看翠鸟夹鱼,看群鸭闷在水里觅食,看小孩光着屁股在水里嬉闹,看女人挽起的裤腿站在水中,弯着腰漂洗长长的头发,露出白白的脖颈白白的腰背。更多的时候,用切好的晒烟丝卷喇叭筒,在缕缕烟雾中谈论七七八八的话题。远路人过桥,多半都会歇下担脚放下包袱,寻一丝轻松,下到码头上掬一捧河水抹一把脸,然后到水井边,喝一瓢沁心凉的井水。

雨后的清晨,村舍和古树完全被淡淡的雾霭笼罩,丝丝薄雾漂浮在河面,江风微吹,从桥拱下悠悠地飘过,悄悄浸染在晨曦里,便成了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早起的水鸟,三三两两结伴或独立在雾罩里悠然的觅食。接近向晚,各家照例升起了炊烟,山娃放牧归来,牛羊从桥上走过,一只,几只,或者一群,走过桥面留下一串清晰或者混乱蹄响。最后一抹阳光把岩崖、古树、石墙及桥上的牛羊镀上一层金黄。炊烟渗出瓦缝,夹杂蒜苗炒腊肉的醇香,在空中飘散,整个村寨弥漫着人间烟火。

寨上后生家结婚,新娘进门那天,欢快的唢呐声由远而近,蜿蜒曲折的石板路上,走过来一溜花花绿绿的队伍。媒人照例走在前面,提着马灯,然后是女方的“王客”,接着是穿着红衣红鞋戴着红花的新娘,新娘的身后便是一群新娘的闺蜜,都穿着亮丽的新衣。跟在后面的是运送嫁妆的队伍,由新娘的小弟扛着帐棍压阵。男方派去的担脚挑夫,挑着箩筐、抬着抬盒和包杠,抬着高柜银柜和洗脸架,由着大队伍的节奏,爬上桥堤走上桥面。随队的男方主事人燃响鞭炮和大炮,接亲的人们闻见炮声,便在村口也点响迎亲的鞭炮,相互呼应,场面极为壮观。然后队伍走下桥堤,走过进村的石板路,消失在石头寨的街弄来,只听见唢呐的欢唱和爆竹的爆响,空气中的火药硝烟味久久没有散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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