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平

下午五点钟，从场上挑着篾具回家的路上，篾匠朝巴更加郁闷了。

朝巴是远近闻名的篾匠，编的篾具不仅漂亮精致，还极为密实耐用。当篾匠几十年，方圆二十里哪一家没有几件他编的篾具？为了抢他先到家里编篾具，有人还为此打过架。据说当年有家人秋收，上午装满一挑水谷摆在田坎边。下午挑回家，两只箩筐各倒出十多斤水来，一看筐底，却干巴巴的。

“他娘的，这箩筐滴水不漏，能当水桶用，难怪那么重。”那人笑着暴了句粗口，“老子还以为今年的谷子饱胀得好咧……”

此后，别人请他上门时，都要专门交代他，编箩筐和晒席时不要太密实……

“……不瞒你说，如今机耕道都通到了田间地头，重东西都用车子拖。家里原来买的那幅箩筐现在也只能用来打米了……”突然，场上那个中年人的话又在朝巴的耳边回响起来。

“狗日的新农村建设，硬是断了老子的财路。”朝巴在心里骂起丑话。

如今都奔六十岁了，学什么也来不及了，要是听儿子的话早几年改行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想到这里，朝巴后悔得想扇自己两巴掌。

篾具也就二十斤样子，但于心情不爽的朝巴却像有千斤，压得肩膀生疼。朝巴换了下肩，抬起左手揉了揉生疼的左肩，又骂起腊月生来：“腊月生这个鳖孙，平时舅舅长舅舅短喊得比亲娘舅还亲，关键时刻却把舅舅撂下了，害得自己不得不挑着篾具回家。”

腊月生是寨子的司机，开着一辆农用车。平时给附近的乡亲们拉货，赶场天就拉乡亲们赶场，挣点零用钱。朝巴早上就是搭他的车来的。

“唉！这也不能怪腊月生。”即使他愿意等，乡亲们也不答应啊，都想赶回去做半天农活呢。这么一想，朝巴就笑了，要怪就怪自己不信邪，非要等到散完场才收摊。然而除了中午卖脱一把刷把外，再也没人光顾。看着扁担两头随着脚步摇摆的篾具，朝巴又冒起了鬼火，恨不得把篾具抛下路坎算毬。

路过岩寨村时，太阳已经快靠到西边的山顶上了。朝巴伸出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狠狠地朝脚下的水泥路甩去，汗水瞬间被扯干。岩寨村去年开发农家游，很快就火了起来。这不，在前面的岔路口上，一帮男男女女正跟着一个举着小彩旗的年轻女孩朝寨子里走去。朝巴抬头一看，见里面竟然有两个黄头发，身材高大的外国人。女孩身上挂着喇叭边走边讲，那声音在朝巴听来，刺耳得不得了。

突然，一个念头在大脑里一闪，朝巴顿时就高兴了起来。心情一好，女孩的喇叭声似乎变得悦耳了，肩上担子瞬间也轻了许多。

“妹儿门前一重坡，别人走少郎走多……”朝巴哼起了欢快的山歌。

回到家，朝巴一直哼着山歌煮晚饭。“他大伯，什么事那么高兴？”邻居花嫂隔着竹板壁问。“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朝巴换了句歌回答，还扮了个鬼脸，也不管花嫂看不看得见。

朝巴其实命苦得很，老伴去世多年。儿子读完高中跑出去打工后，他一个人在家经常不按时吃饭，半饥半饱地混。

今晚，他准备好好吃一顿。

酒足饭饱后，朝巴躺在院子里的竹摇椅上纳凉。越想越高兴，就掏出手机，准备给儿子说一下。

“儿子，爸不用改行了……”电话一通，朝巴就开心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好啊，爸和我想到一块了……”听朝巴说完，儿子那边也按捺不住的高兴，“爸，您自己先试着弄。如果销路好，到时再成立公司——”

“什么？你爸一个篾匠还能成立公司？”朝巴以为自己喝醉听错了，打断着问。

“当然可以啊。”儿子憧憬地说，“您编制手艺精湛……肯定还能带动乡亲们脱贫致富哦……”

在儿子鼓励下，朝巴仿佛也看到了光明的前景。

第二天，朝巴早早从屋后砍了几根竹子……

当天傍晚，朝巴就编成了一个精致小巧漂亮的小背篓。三天后，朝巴带着这几件篾具到蛤蟆村的路口边试卖。还没到中午，这些被游客叫做工艺品的篾具一下子就被抢光了。

正在为全村如何巩固脱贫和乡亲振兴伤透脑筋的村支书得知消息，当晚就登门和朝巴商量，提出组建“文笔峰竹制工艺品有限责任公司”，由朝巴任总经理，负责教授与生产。启动资金、生产场地、销售和办营业执照等事情全部由村委负责办理。

公司成立不久，村里的年轻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请示上级教育部门同意后，工厂设在并校后留下的村小校舍里。朝巴一天到晚教教这个，指导那个，忙得不亦乐乎。原先死气沉沉的村子，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时光荏苒，公司从去年十月开始运行到今年五月，销售收入就达到了十多万元，走向了正常发展的道路。

这天，在全镇“巩固脱贫攻坚成果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大会上，朝巴作为致富模范带头人之一上台发言。

“……乡亲们，以前我为什么不肯收徒弟呢？是担心抢了我的饭碗……”朝巴为自己当年自私的做法向乡亲们道歉，“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根篱笆三个桩。一个人再厉害，又能做得了多少事……感谢的话我就不讲了。我只想说，那满坡满岭的山竹就是我们的财富……”

“嘿嘿，自从改变心态后，我发现一切都顺了。”朝巴兴奋地说，“这不，我找到了称心如意老伴。请各位腊月初二去我家喝我的喜酒！放心，我不收礼，各位只管放开肚皮整就是了！”

顿时，欢呼声、掌声几乎要把镇政府的会议室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