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斌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时常跟着召武哥一起替奶奶守仓库。冬天提个火笼，夏天拿把芭蕉扇，吃过晚饭就去守仓库。每年的秋收时节——9月至11月，生产队用抓阄的方法，每晚还要安排两个男社员轮流值守。

仓库在山寨的中心，位于孔家屋对面，处于堡子山与画眉包的结合部；但又相对独立，不与任何一家农户相连。仓库是当时山寨里最宽大最宏伟的建筑。一栋四个开间的青瓦大木房，两边还各有一间厢房，除了中间两个开间面对孔家屋一面没有装壁板外，其余房间都用木板装得严严实实的，为了防潮防虫，还刷了厚厚一层桐油，乌黑发亮的。晒干上交公粮后的稻谷、苞谷、油菜、棉花、高梁、小谷（小米）、黄豆、芝麻、小麦、荞麦、燕麦等粮油棉及五谷杂粮，自留的各种种子，买来的化肥、农药，以及刷桶、风车、晒谷垫、谷耙子、麻袋、磅秤、长杆秤、犁、喷雾器等农具，都分门别类地存放在各间仓库里。它们有的堆放在仓库木板上，有的装在麻袋中，有的装在木柜中，有的装在坛子里、瓶子里，每样都有标签，而且单独存放。仓库左前侧20米的地方，有一栋约800平方米的土墙瓦屋，专门用来存放草木灰和牛屎等有机肥，其旁边还有生产队的烤烟房；仓库右侧10米的地方，则有一个篮球场大的草坪，专门用来摆放油茶油桐球的，两头树着木头做的篮球架；仓库的前面，是半个足球场大的禾场，专门用来晒粮食。禾场是用黏土、熟石灰、细河沙这种“三合泥”捶打夯实而成，比较平整且坚实。

仓库还是生产队的政治中心和文化娱乐场所。那个年代，除了生产队长外，还有政治队长，晚上经常在仓库中间两开间屋里召开干部和社员大会，学习传达毛泽东思想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以及上级会议和领导讲话精神，研究安排农业生产管理、记录核算工分等事项。会上，有的社员要发言，生产队长、政治队长要讲话，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工作组负责人要作总结讲话，有时还要请城里下放知青领学党报社论或文章，因而经常开会到鸡叫才散会。我们生产队都是贫下中农，很少开批斗大会。仓库的壁板上贴了不少的毛主席语录和标语，那些标语至今仍耳熟能详。不过，空闲的时候，仓库右侧的坪场上频频闪动着爱好篮球运动的男女老少们的身影，有时也会在这里放电影、演人戏，开展拔河比赛等。平时，队上的社员和小伙伴们，有空都喜欢到仓库这里来玩，或打扑克下象棋下军棋下打三棋下金木水火土棋，或扯闲谈、摆龙门阵，或游戏娱乐，等等。那时，打牌下棋纯属娱乐活动，处罚的方式有钻桌子、脸上贴纸、抹黑等。为防止损坏禾场，不准在晒谷坪上打陀螺，但是其他游戏娱乐活动都可以。那时虽然贫穷落后，但大家自娱自乐，玩得有滋有味，活得开心快乐。

守仓库责任重大。仓库里存放的是全体社员一年忙碌辛苦的劳动成果和共同家当，粮食关系着生产队近两百号人的口粮，种子、肥料、农药、农具等则关系着生产队来年的收成和未来的发展。当然，守仓库也不是白守，每人每晚补助两分工分。那时队里的头等劳力一天才挣十分，也算是不错的待遇了。守仓库的职责，一是防盗防火，二是防自然灾害。为此，生产队专门订有职责守则，如监守自盗、被偷、因值守人员不负责任而造成损失的，都有相应的处罚条款，情节严重、影响恶劣的送交司法机关处理。为防盗，仓库门锁一般有三把，要生产队长、会计、出纳（仓库保管员）三人到场才能打得开仓库，同时保管员要在粮食表面盖上鲜明的石灰印，物资也要清点交接以防丢失。

守仓库时，首先要巡视一遍，认真检查仓库门窗、锁链，查看粮食上面盖的石灰印有没有动过。如遇打雷、刮风下雨或下雪天气，即使深更半夜也必须及时检查，以防粮食或种子被雨水淋湿返潮发霉。记得1974年9月的一个晚上，我与召武哥，还有两个轮流值守的人，睡得正香。凌晨两点多钟，老天突然变脸，顿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接着大雨倾盆而下。下雨就是命令，我们四个人一骨碌从铺上爬起来，来不及穿外衣外裤，便冲向禾场，用晒谷垫、胶纸、塑料布把堆放在外的稻谷盖严盖实、压上石头；然后返回仓库仔细察看，发现屋顶有两处漏雨，于是我给他们提“马灯”照亮，他们爬楼梯到仓库上用脸盆、浸种催芽桶接住漏水。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后，雨才渐渐小了。我虽然因此受凉有点感冒，但幸运的是粮食没受什么损失，也觉得值了。

马灯是煤油灯的一种，也有灯芯，四周有玻璃罩，顶部有帽檐似的防风罩，不怕风雨，可以提在手上，也可以挂在壁板上或放在桌子上、地上，是守仓库人员必备的照亮工具。

守仓库也有害怕和快乐的时候。马灯的煤油，是守仓库人自己出钱买的，舍不得长期点亮着，因此晚上经常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有时候老鼠窜来窜去、叽叽喳喳打架，有时后山上挖孔雀（猫头鹰）叫，我年纪小确实有点害怕。开始一段时间，我上茅厕都要召武哥陪，后来才慢慢习惯不怕了。小时候，喜欢跟着大人守仓库，主要是能听到大人们摆龙门阵，各自讲述各人的故事和生产生活中的所见所闻以及轶闻趣事，还有讲古书上的历史故事，也少不了来几个荤段子，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可以说我是听着大人讲的故事长大的，同时也因为听故事的缘故而比较爱好文学、文字。

斗转星移，四十多年过去了，原来仓库的地方，早已面目全非，几位村民修建了漂亮的楼房，右侧建了戏台、安装了健身器材，经常有村民来跳广场舞，健身娱乐，门前是一条宽敞的水泥路。如今，虽然不可能再有为生产队守仓库的场景，可这集体化大家庭生产生活模式，让人有些留恋、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