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频

7月26号中午，接到峰子老表告知姑父去世的电话。我从花垣县城匆忙驱车赶到马道子，端详姑父的遗容，安慰苍苍白发的姑姑和满脸泪痕的老表，不禁百感交集……晚上守灵时遇见几个儿时的玩伴，一番交谈下来更是对远逝的童年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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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6岁时，村里的小伙伴向我炫耀一种神奇的喷水工具，用一段竹节处打孔的绵竹，和一头绑上小布条的小木棍，有布条的一端放进竹筒里做成活塞状，然后在水缸里汲水，再对准对方用力地推射出去，小水柱在空中画着美丽的弧形！这种“打水仗”的游戏让我羡慕不已。

渴望拥有这样的“水枪”，苦于没有绵竹，左思右想中锁定了姑姑家。一个天刚蒙蒙亮的清晨，6岁的我从保靖县毛沟公社拱桥大队王家冲走到花垣县团结公社马道子大队姑父家，两地相距十六七里路。姑姑诧异于我的独自到来，又庆幸我没走丢失，于是姑父和峰子老表带我去河里打鱼。姑父肩扛一张渔网，腰挂一个渔篓子，脚穿麻绳草鞋，一幅典型的老渔民模样。我们来到毛沟大河边，清澈的河水，翻卷的浪花，河面上升起几团淡淡的雾气，上游河岸的天边飘着几抹朝霞……我们连续跳跃跨过几处小礁石，在有回水的地方连撒几网，居然收获了几尾蹦跳的鲤鱼！

饱餐一顿青椒炖鱼后，我挑着姑姑送的小竹筒和几尾鲤鱼，心里美滋滋地往回走。在多乐羊茶山老井坳路上，碰到满脸焦急的母亲。“你到哪里去了？我们到处找你！快告诉你婆，你回来了！”随后右手一指，我才看见一个黑影在虾公溪水库沿岸乱石丛中蹒跚奔走，边哭边喊我的名字……我飞跑过去扶住她，婆告诉我，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找我。问遍了我的小伙伴，又到仓库堡老社屋边的红苕洞边看，最后才到虾公溪周边找，怕我掉到水库里……一个70多岁的老人，腿脚不灵。特别是眼睛迎风就落泪，边用小手帕擦眼泪，边喊边哭边行进在乱石堆里，真难为她老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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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垣县团结镇马道子小学，一个托起我童年梦想的地方。

当年，父亲从麻栗场立新小学，调回马道子小学任教。学校共有三名老师，父亲是学校的负责人，田新友和全凤萍两位老师是本村的。学校坐落在一座凸起的土丘上，地势平坦而宽阔。对面山崖上是保靖毛沟小学，狮子口的拉拉渡，是横穿毛沟大河的交通要道。

穿过一块宽阔的土操坪进入学校，操坪上有两副篮球架，周边有一圈不成形、铺着煤渣的跑道。操坪对面，竖立着一排低矮房屋的四合院。南边一栋木房子是老师的办公室和宿舍，西边和北边的两排砖木房子是教室。学校有一到四年级，五年级以后就要步行到几里外的下瓦水小学就读。教室前面种着一排李子树，教室后面有几块土，土坎上有几株李树、桃树和竹子，每年春天桃红李白、青瓦绿竹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我就在李子树下边嚼果子边大声背书……

每逢周末父亲就给我和峰子老表布置作业，要我们住在学校读书，周一回来检查，尔后他自己就回毛沟王家冲去了。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很听话，在学校安静的读书写字做作业。但有时童性使然，同田老七、刘老毛他们去小溪沟用松柏枝钓虾，峰子老表去大河里洗澡摸鱼……

为了生存，姑姑和姑父经常挑着做木工的锯子、斧头、刨子等工具出门“砍椅子”（农村经常做的木板凳）。“砍椅子”在团结马道子和桐木寨，毛沟的“依子卡”和永和村很盛行。出门“砍椅子”可以挣工分找副业，就像现在外出打工一样。他们经常去的地方是湖北的恩施、咸丰、建始等地的深山老林。据说那里枞树多，山高林密人烟稀少，主家热情且活路多，八角到一元钱一把椅子，相邻几个寨子的功夫可以做半年。唯一的缺点为田少土多，主食是玉米和土豆，每每难以下咽。虽然主食太差，但每家每户都有几百斤陈年老腊肉，一块肥腊肉至少三两以上，咬一口满嘴流油。为了多吃肉，少吃土豆和玉米，大多数“椅子木匠”都学会了用大口的酒咽下大块肥肉……

每年腊月中旬，姑姑和姑父准时从外面回来，那是我们最幸福的日子。因在外赚了钱，经常有肉吃。加上姑父是烹调高手，我至今仍记得凉薯炒肉那肥而甜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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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斗转星移。随着父亲的退休，我离开了马道子，踏上了新的求学路。峰子老表读完初中也就辍学了。姑父本来在当地是一个能人，他点子多很聪明，有主见能说会道。因守矿洞导致烟雾中毒，治疗出院后就变得痴痴呆呆。老表建猪场抓副业，并且承包了几十亩地。姑父和姑姑一直在猪场帮忙。十几年来他话不多，80岁的老人，在猪场旁边的承包地里的树下，套种一些蔬菜，背到毛沟大桥上去卖，得了钱回来交给姑姑，姑姑告诉我，姑父临走的时候，身上都还有188元钱……

7月30日凌晨五点多钟，当一轮朝阳从东边升起，一群人抬着用红绸盖着姑父的灵柩，赶往“老偏达”，一个安葬姑父的墓地……忽然觉得岁月沧桑、世道轮回，不过是一世人生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