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虎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河流,它或者奔腾跌宕,或者柔情舒缓,又或者闻名中外,或者小有名气。我心中的那条小河,虽然无名,平淡无奇,却同样令我魂牵梦绕。
在故乡汉村与邻乡之间的这条小河,不知源起何方,也不知流向何处。小河没有名字,自我懂事起,村人就只呼其为小河。小河虽小,却从来没有断流过。河里长满水草,生长着丰美的鱼虾;河上一座石桥,连通村里村外;河边更有良田百亩,全靠小河灌溉。
父亲是个捕鱼好手。春夏之交,河水满涨,绿波荡漾,几乎要漫过桥面。父亲站在河堤,背对夕阳,先将渔网甩到身后,然后猛地向河中央撒去。到了秋冬时节,河水下降,仅可及膝,父亲又会用亲手编制的鱼笼捕鱼。父亲放一块菜饼在鱼笼里,鱼虾闻到香味直往里钻,鱼笼有倒刺,鱼虾等进得去,出不来。父亲每次捕鱼都会满载而归,鱼虾鳖鳝,活蹦乱跳,应有尽有。父亲负责抓鱼虾,母亲则负责收拾鱼虾。稍大点的鱼虾,母亲用新榨的菜油煎至金黄,又或煮一锅鲜美的鱼羹,便成就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小一点的鱼虾,母亲也是舍不得丢的,清理干净后,要么晒干保存起来,农忙时充当父亲的下酒菜;要么和榨辣椒一起熬煮,做一道我最爱吃的榨辣椒糊小鱼;又或恰逢寒冬腊月,将其煮汤放至第二天,观之晶莹剔透,食之清冽爽口,不啻人间美味。
河上耸立的石桥,天长日久,亘古未动。石桥虽小,但桥面平坦,可供车辆通行,桥的两侧又有半米多高的围栏,以防行人失足。桥墩共有两个,皆与桥面同宽,伫立在小河的两岸。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最喜在桥上玩耍。我们从桥面攀沿而下,用一只手抓住围栏,双脚踩在凸出的桥墩上,探下头去,用另一只手去摸索桥墩与桥底之间的缝隙,期待着收获一窝鸟蛋或者几只雏鸟的惊喜。结果当然是事与愿违,但我们依然乐此不疲。直到有一次,父亲看到我又在爬桥,逮住把我痛打一顿,我才停止这危险的游戏。
小河的边上,便是我们家的农田。农田的名字也是奇特:七斗丘、九斗丘、上曾家田、下曾家田。那时,村里还没有组织修水渠,一到干旱季节,家里的几亩农田便全靠小河水来灌溉。父亲用小推车推来柴油机,再把水泵装好丢到小河里,瞬间的功夫,河水便源源不断地抽到了我家的田里。再干旱的季节,我们家的农田也没有受灾。因此,父亲总是说,小河于我们是有恩的,是它护佑着我们。又或有村人想从小河里抽水,必得从我们家农田借道。不管什么时候,父亲总是说,没事,抽吧抽吧。全然不顾几天前自家农田刚撒了化肥,只想着不能让村人们的庄稼受了灾。
国庆期间,我独自一人回乡探亲,在207国道下车后,快步向汉村的方向走去。很远就看到了那座石桥,心里开始莫名地惶恐,仿佛等待许久,又仿佛马上就会失去。小桥依旧,河水依旧,村还是那个村,河还是那条河,但逝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立于桥头,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蒙眬中,仿佛又看到父亲在河岸撒网,在河里教我放鱼笼,在河边的农田里忙碌。
此时,唯有小河弯弯,水声呜咽,一路蜿蜒向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