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诚

吕洞山是湘西的一座名山，位于保靖县境内。该山主峰的巨石上，因天造地设一个倒“吕”山洞而闻名。历史传说，苗王为保护族群，奋力抵御外敌入侵而英勇牺牲，和妻子相拥，化作此山，苗语称为“阿公山阿婆山”。每年农历九月初九，各地苗族群众聚集于此，朝拜祭祀。

吕洞山下有一个白合村，是一个苗族聚居的古寨。1200多人的大寨子，全都是木房子、吊脚楼，不仅风光秀美，民族特色也十分浓郁。村民们穿着苗族服饰，唱歌跳舞，绘画绣花，展示出多彩的民族风情。

在白合村，至今传承着一个古老的画种——苗画。

苗画是湘西特有的一个画种，它始于清朝末年，最初是作为苗族姑娘服饰刺绣图样的形式出现。后来几经加工沉淀，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独立的画种。苗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其民族文化的信息，除了口口相传外，就只有通过苗画等图案化语言表达出来。因此，苗画这种图案样式，不仅成为了苗族文化最形象的历史读本，也成为苗族文化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苗画题材较为丰富，多为喜庆、吉祥图案及民间传说、神话故事等叙事图案，常用的有双凤朝阳、凤穿牡丹、鸳鸯戏荷、鱼鸟同乐、双龙抢宝等等。构图大胆，线条有致，色彩丰富协调，艳而不俗，具有强烈的民族特色，反映了苗族人民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然而，就是这种苗族文化的奇葩，在它的发展史上，曾多次陷入困境，甚至出现失传的危险。

正是在每个关键节点，白合村梁氏家族几代人，致力挖掘整理，坚持保护传承，不仅使苗画得到有效的保护，而且使其发扬光大起来。

时间回溯至上世纪初。那时候，经过平定乾嘉苗民起义，清政府对湘西苗族实行高压政策，苗族同胞生存艰难，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作为依托于苗族服饰而生存的苗画艺术，已经无生存之地。而随着老艺人的相继去世，苗画这门技艺，也濒临失传的困境。

就在这关键时候，是白合村的梁求瑞，毅然将苗画技艺传承了下来，并不断丰富绘画的题材和内容，他成为当时唯一的苗画传人。

后来，他将苗画技艺传授给其子梁永福。这时，已经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梁永福大胆创新，在绘画时加上各种颜色，将传统单色样稿发展为五彩苗画。同时，将原来仅描于布上的苗画，发展到在印刷纸上画。彩绘的内容取材更加广泛，多为象征吉祥如意的“龙凤呈祥”“喜鹊闹梅”以及花鸟鱼虫等。

在梁求瑞老人弥留之际，他紧紧地握住儿子梁永福的手，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儿子，不肯闭下。眼神里透着不舍、期望和坚韧。梁永福明白父亲的意思，立即叫人拿来一幅苗画，让父亲观看。并当着父亲，手指苗画，深深地点头。梁求瑞老人这才满意地离去。

梁永福的苗画以其色彩缤纷、情趣生动、民族特色浓郁、审美价值高，而被人们亲切地称之为“保靖苗画”。1987年，他带着作品参加湖南省民族民间工艺品展览赴京展出活动，其代表作，长6米、宽2.5米的苗画大门帘《龙凤呈祥》和《丹凤朝阳》，深受好评，被中国工艺美术馆收藏。

正在梁永福创作苗画进入成熟之际，他的儿子梁德颂出生了，这一年是1964年。

出生于苗画世家，梁德颂从小就看着父亲在布上作画。耳濡目染，对苗画情有独钟。7岁时，在父亲的熏陶下，他也开始拿起画笔，跟着父亲学了起来。他的四叔梁文达是个乡村文化人，画艺精湛，对他也多有指点。于是，在花草、鸟虫、龙凤、麒麟这些五彩斑斓图案的陪伴下，梁德颂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期。

可是，梁德颂在传承苗画的过程中，也是一波三折。

梁德颂学习苗画，全凭自己的聪明与刻苦。那时候，农村中小学是没有美术课的，全靠自己的热爱，加上父亲的言传身教，慢慢打下扎实的基础。

因为家庭贫困，梁德颂没有读完高中便失学为生活而奔波。然而，无论生活怎么困难，他也没有放弃苗画。常常是白天挥着锄头挥汗如雨，夜里痴迷地画花鸟草虫。没有钱买颜料，他采来绿叶藤条拧出汁液自制色彩；没有钱买宣纸，他把素色的旧衣裳剪破作画布；没有钱买绘画教材，他描摹大自然的花鸟草虫；没有钱去学习专业，他收集老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绘在画稿上。那些民间故事传说，成就了一个个五彩缤纷的梦……

刚刚改革开放那一阵，农民分田到户，很快解决温饱，对穿着也讲究起来。苗族妇女们过年过节缝新衣裳，苗家姑娘们新婚出嫁，纷纷来到他家里，订画稿。他跟着父亲，常常画到深夜。

渐渐地，受地摊经济的影响，农村那些女孩子追求时尚，有了物美价廉的地摊货，穿民族服装的越来越少了。他们父子的苗画也很少有人问津，生意做不下去了。

22岁时，梁德颂只得放下画笔，外出打工。他做过种植业，当过泥水匠。在外打工期间，他有时想到苗画，担心祖传工艺会失传，偶尔也拿起笔来画一画。

在外漂泊了21年，打下了一定经济基础。当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国内开始到处挖掘和保护优秀的民族文化遗产。出于自己对苗画深入骨髓的爱，梁德颂又回到故乡，再次拿起画笔。

这时已是新世纪初，苗画市场开始复苏，但还是不太理想。于是，梁德颂给自己定了一个五年计划，如果五年内依然没有起色，那就彻底放弃，另谋出路。

2006年，梁德颂来到到吉首市，从事苗画的创作。虽步履艰难，但他十分执着。

正当他感到前途渺茫时，2009年5月，中国文联副主席、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国务院参事冯骥才来到湘西。他在文化考察中，发现了梁德颂的苗画，眼睛为之一亮。当晚，他便请来梁德颂，进行交谈。他觉得梁德颂的苗画画技纯熟，用笔老到，设色考究，十分漂亮，很有保护和传承的价值。鼓励他，一定要把这门技艺传承下去。后来，冯骥才还专门写下《邂逅苗画》一文，记录介绍梁氏苗画。

同年10月，吉首市乾州古城举办“湘鄂渝黔边区民族民间旅游商品及民间工艺大师评选大赛”，梁德颂费时一个多月呕心沥血独立完成的《双凤朝阳》，荣获金奖，他本人也被授予“民间工艺大师”称号。

为将苗画很好地传承下去，梁德颂在苗画创作上，进行了大胆革新和创造。为了让留色时间更长，他摒弃了从前老式的用色颜料。将矿物质材料改为新式环保型材料，将仅描绘于服装和布上的苗画，发展到宣纸、水粉纸上。

2011年，湘西苗画经国务院批准，列入国家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

2014年，梁德颂入选湖南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苗画的代表性传承人。

2018年，梁德颂被国家文化和旅游部认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苗画的代表性传承人。

随着苗画的影响越来越大，这些年来，梁德颂还多次应邀参加国内外各类文化交流。

2012年，他的苗画作品在台湾展览了三个月时间，深受台湾同胞的喜爱。

2014年，他带着苗画来到法国蒙达尔纪市进行深度交流学习，使苗画首次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2015年，他随湖南省文化厅组织的代表团到澳大利亚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交流。他给当地学校上课，利用现场作画表演，让异国学子深刻地体会到苗画的博大精深和湘西苗族文化的独特魅力。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梁德颂在潜心创作的同时，不忘倾力培养传承人。他的三个女儿受他的熏陶，自小都喜欢苗画，都能进行苗画创作。尤其是二女儿梁金翠，从湖南大学美术设计学院毕业归来，传承了他的苗画精髓。二女儿还与父亲合作，将苗画与现代物品结合，于是就出现了画有苗画的扇子、笔记本、钱包、手机包等，让苗画有了更大的市场，有了新的生命。

同时，他的工作室还吸引了众多学徒，进行学艺。现梁德颂已经培养出学徒多人，还经常应邀到各大中专学校去上课、推广。位于吉首市乾州古城的“梁氏苗画”画坊，已成为传承苗族特色文化的窗口，每天前来参观学习者络绎不绝。

目前，梁德颂正在对湘西苗画进行全面研究和艺术创新，对不同时期、不同版本、不同画师的苗画图案和样稿进行收集和整理，为将来建立苗画博物馆和出版苗画相关画册做一些基础性工作。

好风凭借力，一代又一代苗家人，薪火相传，接力赛跑，把苗画艺术推出湘西，推向世界。

吕洞山下，飘来一朵朵美丽的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