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卢瑞龙
1
因为省检,双休日临时被取消。
忙里偷闲。下午3点多,我走出村部,坐在马路边草坪里的一堆乱石上,出神。
小砾石、狗尾草、荻花、太阳能路灯、各样树木、山岗、云天,依次西向罗列开去。
干净而素静,多过我所感受到的冷冽。在一派的清疏里,我凝视着眼前一株紫赭色的狗尾草,竟恍惚着迷糊过去。
2
他走到我面前时,把我吓了一跳。
他是一个瘦瘦的男孩儿。戴一顶灰的棒球帽,穿一件褐白相间的毛衣、一条黑的裤、一双黑白分明的球鞋。他的右手握着一把枪,当然是玩具的枪。
我说:你搞什么。
他说:不搞什么。
我说:你是谁?
他说:我是梁文风。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竟感到一丝害怕。
我说:你把枪收起来吧!
他说:那是玩具。
我说:你多大了?
他说:10岁半。
我说:你不读书吗?
他说:今天不读。
我一想,原来今天是星期天啊。
我说:你在哪儿读?
他说:在镇上学校。
我说:几年级?
他说:五年级。
我说:你自己去还是家里人开车送你?
他说:我自己搭班车去。
我说:你会搭?
他说:会搭,我从三年级起就自己搭。
我说:搭车多少钱一次啊?
他说:四块钱。
我一想,从村里到镇上,差不多快二十里,倒也不贵。
我说:你每个星期都回来?
他说:是啊。
我说:你回来了都搞些什么?
他说:砍柴。
我说: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他说:爷爷,奶奶。
看我不解,他又说:我爸和我妈在浙江打工。
我说:你有几姊妹?
他摇头。
我说:你有几弟兄?
他还是摇头。
于是,我换了个方式。
我说:你哥哥姐姐或者弟弟妹妹呢?
他说:我哥20岁了,也在浙江打工,他读到初二就不读了。我姐还大些,她现在帮到老师在改卷子,她到读研究生。
我说:你哥可能不欢喜读书,不过这没什么关系。但是你要向你姐学习啊。
他点了点头,说:好。
我说:你成绩好吗?
他说:不太好。但我数学好,就是语文不好。
我说:再讲具体点儿。
他说:数学是前几名,语文是中等。
我说:你们学校生活好不好?
他说:好啊。
我说:怎么好?
他说:每餐都有猪肉吃。
我说:你们老师好吗?
他说:好啊。
我说:怎么好?
他说:她很温柔,特别温柔,讲话声音很轻,从不骂人。就算你上课搞小动作了,她也不骂,她就停下讲课,看着你,直到你自己不好意思。
我说:你每星期要用好多零用钱?
他说:不用。
我说:怎么可能,一个星期关在学校里,你就不馋?
他说:我们家里条件差,不能和人家比。但有时也用,一块、两块,最多时三四块。
我说:家里每星期给你多少?
他说:有时十五块,有时二十块,最多时三十块。
我说:你有梦想吗?
他说:什么是梦想?
我说:就是你长大后想做什么,比如:当老师,当医生,当科学家什么的。
他说:我没有梦想。
我说:你长大一些后,就会有的。
他说:我长大了就想挣钱。
我说:挣多少呢?
他说:每个月最少一千五百块。
我说:这么多?
他说:我自己可能用个五六百块,多的我就给奶奶和爷爷。
我说:不给爸妈?
他说:不给。
我说:为什么?
他说:奶奶他们从我一岁时起带我,一直带到现在10岁半。
我说:傻孩子,爸妈也要给啊。他们可能也有很多不得已啊。
他想了一想,说:哦。
我对他看了一下,说:你坐一下呗?
他说:不坐。
他有点儿发痴,那一双有着双眼皮的大眼睛,清澈极了。他不坐,但是,他换了一只脚,继续稍息着。
我说:你好帅噢。
他笑了一下,说:我不算帅。
我说:还有更帅的?
他说:是啊。
我说:谁啊?
他说:我们班上的吴坪旋,还有梁舒潇他们。
我说:那你排第三了?
他说:那不是,还有帅的呢。
我说:你屋里养到有牛和猪那些没?
他说:没,但原先有。
我说:为什么呢?
他说:爷爷80了,奶奶79了,跑不动了,牛肯迷路,猪又吃得多,我就喊他们莫养了。
我说:那爷爷奶奶不寂寞吗?
他说:不寂寞,他们养到有鸡。
我说:养了多少?
他说:30多只,年轻的有10多只,老的有10多只。
我说:那真好,爷爷奶奶有伴了。
他说:我每个星期六星期天也要回来呢。
我说:我给你照个相?
他说:不照。
我说:为什么?
他说:不想照。
我说:我俩现在不是朋友了吗?我照了只是收在手机里,又不让别人晓得,我想你了才看。
他说:好吧。
他就把枪收进了口袋里,立正站起,双手紧贴裤缝。
我照了几张,就忍俊不禁了。
我说:你摆个pose呗?
他说:不摆。
我说:为什么?
他说:不会。
我说:就是你自己最欢喜的姿势和动作啊。
想了一下后,他就摆开了。他低下头,让我看不见他的脸,右手掌贴住额头,右腿略呈弓步,左手往头后上方斜张开去,左腿稍稍撇开。对了,一个青涩的pose就嫩绿绿地出世了。
村部来电话,喊吃晚饭了。
我说:和我一起去吃,好不好?
他说:不去。
我说:那你去哪儿?
他说:我就绕着走一圈。
我说:我下次给你带点儿学习用品来,好不好?
他说:我有。
我说:糖果那些呢?
他说:不吃。
我说:玩具呢?
他说:我有呢。
他说:你每个星期六星期天都坐在这儿吗?
我说:也不是啊,叔叔也要回家去呢。
他说:你到我们寨上做什么呢?
我说:乡村振兴啊。就是帮到你们排大方寨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你们这儿越来越好。今后,你爷爷奶奶他们会过上更富足安康的日子。
一阵风过,我的泪水一不小心,就掉了下来。
3
吃过晚饭,我又坐到那儿去了。我得把这样的遇逢记下来。
而他,又来了。
他拿了一盒乒乓球,说:你会打吗?我说:不太会。他说:那篮球呢?我说:会一点儿啊。
却又来电话了,马上召开迎检安排部署会议。
会议的缝隙间,我瞥见他一个人在院坝里打篮球与乒乓球。
那个少年啦,正在独自飞驰。
我有些不忍,就溜出去了一下。
我说:我照个相给你吧。
他说:不。
我说:照一个呗,好不好?叔叔要是不开会,早就陪你打了。
小孩子就是好哄。
他就在乒乓球桌边摆了一个pose,又在篮球场来了几个真正的奔跑跳跃。
4
有着少年郎的寨子,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