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林
“妹儿，妹儿，你莫哭，转个弯弯儿是你屋，田也有，地也有，打开后门看石榴……”每次一听到这首广泛流传于湘西山区的儿歌，就让人回想起童年回老家过年时，走在老家那条山路上的情景。
直到现在我依旧十分清楚地记得，家乡蜿蜒崎岖的山路两旁，长着郁郁葱葱的松树。那时，母亲背着背篓在前面走，哥哥拿着炮仗追着父亲跑，我则在后面哭嚷着要父亲背。父亲回过头看到哭哭泣泣的我，流露出心疼的神情，可他扛着从县城带回去的年货无法空出背膀来背我，因此，父亲总会笑着大声唱出这首儿歌惹我开心，以便让我忘记旅途的疲惫。哥哥一会儿跑到父亲那里，与父亲合唱这首儿歌惹我，一会儿又跑到我面前，取笑着我这么弱不禁风，连这点山路都走不起，母亲则耐烦地一边走在前面一边哄我，说走到前面那棵树边就让父亲背我。相信母亲的我，也就一边抹着泪水一边哼哼唧唧地跟着他们往前走。
许是一只山楂娘飞过我面前时引起了我的注意，许是路边窜过的一只小动物转移了我的目光，又许是熊娘嘎婆故事里机灵的三妹儿，让我忘记了母亲所说的那棵树，总之，我也彻底忘记了要父亲背我的事情，继续一边玩一边说着话往老家走去。当哥哥也吵嚷着说不想走要父亲背的时候，父亲则把东西从肩膀上放下来，停在路旁，拿过哥哥手中的炮仗，点着后丢进了旁边的山谷里。听着响彻山谷的炮仗声，看着在草丛中冒出的一丝丝青烟，我和哥哥既好奇又兴奋，总想拐出山路到旁边看看爆竹炸过之后的样子，但却被父母亲呵斥住了。他们继续唱儿歌说故事，又或者是用点燃下一个爆竹往路边山谷扔去的动作，来逗引我们继续往前走。那时候的山路很长很蜿蜒曲折，我的老家在大龙村，离永顺县城很远很远。半天过后，父亲拍醒趴在他肩头睡着的我，指着村口那棵老银杏树高兴地说，醒醒呀，你看快到家了。父亲指向的那个地方每一处都是十分可爱的，能让我们疯跑着到处去看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那里有勇敢的放牛娃，有暖烘烘的火坑，火坑里有烤得香喷喷的红薯，还有大大讲得神乎其神的乡村故事……因为这些记忆，我的童年就像头顶的白云，一朵朵地在回忆的天空悠来荡去，充满着无边的美好和甜蜜的感动。
等我稍微长大一点，每年暑假我和哥哥都会回老家一趟。那时，哥哥带着我总是先乘坐班车到王村外婆家，然后由家里的亲人来接我们回去。去外婆家的那个过程我印象不深了，只依稀记得我和哥哥打打闹闹地就到了外婆家里。第二天，退伍回来的三叔来接我们去大龙村。路上，哥哥又远远跑到前面去了，看着脊背挺得十分笔直的三叔，我老是缠着他问叔公家到底还有多远，三叔笑着告诉我，乡里通了路，我们便可以很快到家。那时的公路路面全是石头，走在路上，我多么盼望能有一辆车能载着我们回去，哪怕是拖拉机也好，三叔则取笑我说，虽然是石头公路，这可比过去的山路强多了，而且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虽说没有了山路的崎岖，但是石子路和我在县城经常走的柏油路相比差多了，老是让我烙脚，有时候不小心，还会有一块小石子掉进我的鞋子，把我的脚烙得生痛，这惹得我抱怨起来，说这是谁修的路啊，到处都是石头，走在上面真不舒服。三叔一边听着我的抱怨，一边给我和哥哥讲一些部队上的趣事，哥哥听后，掩饰不住内心的崇拜和向往。走了两三个小时，三叔说，我带你们走一条近道，一会儿就到家了。这时候他带我们来到了一个山坡上，他指着这个山坡说，信不信，只要从这个山坡滑下去就马上到你们叔公家了。我和哥哥听后十分惊讶，不信地问三叔，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么快就到家了？三叔说当然是真的啦，只不过我不知道你们敢不敢从这个山坡滑下去。坡很陡，还有很多杉树。如果父母亲在，是绝对不会放任我们这么做的。三叔的提议让熊孩子的我们显得迫不及待，我们想着还要去对面的古桥上看水牛打架争地盘呢。三叔刚说完，我和哥哥就滑了下去。果然，坡下就是叔公家后山。滑下来后，我们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向叔公家里跑去……
大学毕业回来后，我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到了驾照。堂弟要娶亲了，叔公叫父母亲回去商量迎亲的事。家里添了一辆五菱面的，计划开车回去了，我自告奋勇为他们当司机，哥哥乐得让我开车，他好偷闲休息。车开在柏油路上，一家人商议着为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添置些什么，我自由地掌控着方向盘，看着前面的公路和两旁一掠而过的风景，一桩桩往事涌上心头。此时我百感交集，我再也不是那个哭着鼻子嚷着要父亲背的孩子了。想到这里，我透过反光镜，看着车内的父母，母亲这时候正唠叨着，说着我们小时回家的趣事，父亲则面对着车窗外面的风景陷入了沉思……县城到老家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听着车轮在柏油路上摩擦出的声音，我感觉没多久老家就到了。
去年带着孩子在长沙玩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说远嫁海口的二妹一家回来探亲了，问我今天可以回来一起吃晚饭吗？大家就在大龙村三叔家聚。我打开手机订票软件看看，回答母亲说今天下午三点多钟有趟高铁，六点二十分便可到芙蓉镇高铁站，到站后只需十五分钟就可以到三叔家了。我在电话这头笑着说，我要报餐，马上从长沙赶回来，妈，你告诉婶娘说我要吃她炒的腊肉和酸萝卜。母亲说都到这个时间了，你人都还在长沙，怎么可能还赶得回来吃饭呢？我说，现在什么时代了，交通发达得很啦，哪比你们那个时候，从永顺到老家都是走山路，都要大半天。母亲则笑着说那是现在，现在不仅都通了公路，修了高速路，在我们山区都通了高铁，是快得很。
俩母女又说了很多关于家乡路的话题，说因为交通方便给家乡带来的巨大变化，说到末了我还打趣她说儿时走山路回老家，她说的到前面那棵树就叫老爸背我，原来是哄我往前走，她哈哈一笑说哄孩子就得这样。挂了电话，带孩子逛了逛，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带孩子乘地铁去高铁站准备回家。在高铁上，我给说着自己小时候回家的故事，我告诉她我们那时候有儿歌、有炮仗、有熊娘嘎婆的故事、有她外婆说的“前面那棵树”，还有她外公宽厚的肩膀，有她三叔公带的不一样的路。孩子听我说熊娘嘎婆的故事时，总是迫不及待地问三妹儿她怎么样了，故事还没讲完，就到了芙蓉镇高铁站，坐上出租车，孩子还是兴奋地拉着我问三妹儿她跑掉了吗？猎人抓到熊娘嘎婆了吗？她的提问很多，我笑着轻轻拍了拍女儿，指向车窗外远处村口那棵老银杏树说，看，大树前面就要到家了。
我指向的那个地方，我想女儿一定跟我一样，也会觉得十分可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