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施雨

二叔家的椿木树生在苗寨旁奶奶长眠的坡角下，四五棵放肆长在乱石间的菜园处进山口。

每年春天，椿木芽都生得嫩绿嫩绿的。自我记事起，印象里的椿木树一直很高，比桃树高、比李树还高，小时候摘不到，长大了也没摘到。

二三十年前交通还不方便，不是每年椿木发芽都能回家去，为了让我们吃到老家的椿木芽，二叔二婶要么爬树，要么拿刀绑在竹竿上采，或用竹篓、竹篮、编织袋装好给我们带到县城，让我们尝到春天的味道。

椿木芽炒蛋、凉拌椿木芽……以前椿木芽吃不完就晒干，现在可以放在冰箱冰冻，虽不及在春天时的鲜美，却保留了二叔对家人们满满的爱。

奶奶还住在老家的时候，我还没上大学。那时每逢寒暑假，我总会回老家住几天，和堂兄弟姐妹们捡过菌子、翻过地枇杷、摘过野生猕猴桃，还做过很多很天真幼稚的事，椿木树下的野葱也逃脱不了我们的“魔掌”。唯独椿木树，奶奶是不准孩子们爬的。也许是越不容易得到越稀罕，因此二叔亲手采来的椿木芽吃起来总是格外地香。

后来，叔叔们都外出打工，爷爷奶奶年纪越来越大，也搬来了县城与我们同住。而回老家的日子随之越来越少，能吃到二叔家椿木芽的日子也越来越少，与老家的堂兄弟姐妹一起玩耍的日子也越来越少。每年只有过年那几天回去，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后便又各奔东西，每聚一年都免不得要少几个人，共一个太爷爷的这一大家子再也难得团圆了。

儿子出生不久，奶奶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就长眠在椿木树后的松柏间，眺望着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寨子。

今年春天，结束了外地打工日子的二叔彻底回来了，他患上了肺癌晚期。起因是常年面对工地的粉尘。我们不约而同地每个周末都回去看他、陪他，尽可能不让他看到我们的悲伤，而我们也开始把刀绑在长杆上自己采椿木芽。这时，打着打着，二叔也走来了，见树太高，很多采不下来，便打电话叫堂弟拿油锯来砍树，说让大家好好吃顿椿木芽。

堂弟来了，带来了油锯，可我们谁都不让他砍。不能为了吃椿木芽而砍树，树好不容易长那么高、那么大，砍了也太可惜，不能做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的事。

当时，我们都没能理解到二叔的用心良苦，直到前几天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刚入冬，才五十几岁的二叔就走了，或许是放心不下的事太多，或许是大堂弟三十出头了还没结婚，直到最后一刻，他的眼睛终究未闭上。整个葬礼上，大家都十分难过，眼角也始终泛酸。许是平日里强颜欢笑、故作坚强憋坏了泪腺，又许男人总适应不了当着太多人流泪，哪怕二叔的棺椁已经合上，我们终究没有放肆地大哭一场。直到把二叔送到了椿木树后的山上，送到了离奶奶不远的地方，再回到了椿木树前，折了一截椿木树枝，眼泪才悄悄从眼角渗了出来。

二叔哪里真是为了吃顿椿木芽而动了砍树的心思，他是知道这一大家子以往吃的椿木芽，平日里多是他采的，他怕以后再也不能给我们采椿木芽了。他走了，树还在，我们每每回去看到该多么牵挂呀……

二叔，我们都好想您啊！真想再吃一次您亲手采摘的椿木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