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效仁
我们从孩提时代开始,荣誉感就初露端倪;到了青年、壮年时期,对名誉、荣誉的追求更为明显;直到老年,随着感官享乐能力的衰退,虚荣心和骄傲便占据了主导地位,已然到了顶点。这是德国哲学大师叔本华的基本判断。
只是,在叔本华所构建的人生幸福指标体系中,荣誉感、名声却处于“第三维”。通俗地说,人是什么才是首要的。健康、品格、思想,包括可维持独立自由生活的能力,才决定着人的本性,才是人生幸福的基石。人拥有什么,则是次要的。因为财富、金钱等等,甚至用生命赚来的,终究是身外之物,会像鸟儿一样一飞而去。至于人在别人眼里的看法,也即一个人的名声,显然更等而下之。
用叔本华的话说,荣誉、社会地位和名声,不论价值被如何高估,在必要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之牺牲舍弃。因为一个人首先是并确实是寄居于他自身的皮囊中,而不是存在于他人的看法中。“毕竟只有来自思想的平静和独立才对幸福的获得有着本质影响。”因此,拥有一颗怎样的心灵,做一个怎样的人,有否一个智慧的头脑,才是最珍贵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公民荣誉、公职荣誉、两性荣誉等价值伦理,依然不能疏忽和冷落。用今天的话说,这可是满满的正能量。任何人都不可藐视,掉以轻心。比如失去诚信就意味着可能永远失去了别人的信任,一个没有诚信,不讲荣耻的社会无疑会堕落成黑暗的地狱。公职荣誉就是普通公民对公职本身怀有的敬意。公职人员忠于职守,克己奉公,集体担当,方能建立公正而公信的政府。
在叔本华看来,荣誉是外在的良心,而良心是内在的荣誉。换句话说,荣誉关乎个人的品质,即每个人都有权把那些品质归于自身,或者有权毁了自己的荣誉。当然,名声和声望,则是别人给予的。所谓名副其实,实至名归,是也。然而,一个人要想得到应有的名与誉,显非易事。
因为在人性的深处有一个“黑子”,不仅左右着理性的评判,而且吝于表扬他人。叔本华就直言:“我们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受到别人的艳羡。但是,那些羡慕我们的人,即便理由充分,他们仍不愿表达钦羡之情。所以能够不理会别人的看法,真正做到发自内心赞美自己的人,就是最幸福的人。”
叔本华在书中更是直接撕下了伪装。在讨论或谈话中,若是有人展现出比我们更渊博的学识,比我们更爱真理,判断比我们更为明智,理解力比我们更强,总之就是展现出了更为优越的精神力量和智力水准,使得我们相形见绌;那我们只要对他撒野,侮辱他、冒犯他,就可以反败为胜,立刻变得比他更优秀。以至于“在全能的粗野无礼面前,真理、知识、思想、智力、智慧都只能退避三舍,弃械投降”,名声自然落荒而逃。
当然,名声并不等于虚空。比如,立功之名,斩敌多少首级,谁也抹杀不了。可一旦改朝换代,这功名就有可以变成罪名和骂名。当年扬名立万,入了英烈祠,现在就可能被清扫出门,挫骨扬灰。这在中国历史上可谓不胜枚举。在叔本华眼里,似乎“唯有作品永垂不朽”。
古罗马政治家塞内加曾说过“名声紧跟成就,如影随形,时前时后。”但文学作品的“影”与“形”却常常支离破碎,不堪回首。一方面,越是优秀的作品,越不容易为人所理解和欣赏。事实是很少有人既具备才气又公正诚实,能够正确恰当地评价作品。况且人们能够真正了解并欣赏的,只是那些和自己本性相呼应的东西。而“凡是优秀的东西,一露面就会遭到人数众多的平庸之辈群起而攻之,他们会联合起来抵抗‘卓越’,甚至尽其所能打压它”。
另一方面,经典之作常常具有前瞻性、典型性和批判性,就很难为同时代所理解接纳,抑或被视为毒草而除之。当然,也有一种办法即定性为“黄色”列为禁书,只为某个小群独享,如《红楼梦》《金瓶梅》等等。诚如叔本华所论,一个人若是更多地属于后世,属于全人类,他就越是异类,越是无法被自己的时代所了解。
好在作品的名声,并不只取决于一次评价,且通常只有经过漫长的岁月乃至数百年,人们才能形成深刻的理解,得出最终的评价。一部伟大的作品必不可挡地会获得不朽的名声。这也就难怪,作品越是高尚、伟大,作者能与有荣焉的几率越小。即使是叔本华本人也逃不了这样的规则。
流芳后世的名声,就像一棵橡树,成长十分缓慢。叔本华告诫人们,要学会欣赏自己,不要指望别人来“欣赏”你。正如《人生的智慧》在最后一个章节写道,“耐得住寂寞才担得起盛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