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全媒体记者 田 华 图/ 本报全媒体记者 张 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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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居读狮子庵，从戎挥毫第一站……”
保靖，沈从文称之为“学历史的地方”，出现“一个转机”的地方，这是一个令他决定离开湘西去学一些不明白的问题、去看一看外面的新世界的地方，要寻找他的痕迹却并不容易。
12月14日，遍寻保靖，最终在狮子庵入口处，发现了一块不大的石碑，碑上刻着“题沈从文年轻时居读处（九首）”，本文开头的诗句便是其中之一。
站在狮子庵，悬崖下的酉水河上，一艘木船划开水面，离开码头驶向河道中央。100年前，沈从文从这条河逆流而上来到保靖，停留一年半之后，又从这条河离开，开始新的探索。
在保靖期间，他遇到了何人何事，让他摆脱了生命的自在状态，跨出了对他一生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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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是怀着对陈渠珍的敬佩之情来到保靖的，湘西巡防军统领陈渠珍也为他提供了一个广泛阅读的机会，成为他美学和智慧的启蒙之师。
沈从文在保靖期间，曾在陈渠珍身边做书记。那时，除了抄写公文，那个摆放着五个大楠木柜子，存放着宋及明清时期的旧画，以及铜器、古瓷、碑帖、古籍的军部会议室，就是读书消遣之处。
家住保靖县迁陵镇大屋场的陈大茂，今年90岁，他说陈渠珍的衙门就在他家房子背后，他家建新房时还挖出不少雕花的砖头。他回忆，当时他家后面是一片古木，再往山上去，就是军部会议室。
那时的酉水河，不像现在这般静谧，河道里有光滑的卵石、有跌宕的险滩，还有流水跌落发出的声响。
沈从文的孩提时代，总是逃学去泅水、抓蟋蟀、偷李子枇杷，他坐不住，什么事都要用耳朵去听，眼睛去看。在保靖，在极其自律、好学、严谨，无论政务怎么繁忙也要挤出时间读书的陈渠珍的影响下，躁动的沈从文终于安静下来，从自然的世界进入了智识的世界。抄写公文之余，他独自默默欣赏古画，摩挲古物，那些穿越时空而来的珍宝，在他荒芜的精神世界种下了关于美和智慧的种子。
当视野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精神翱翔于天地之间，内心就会多了悲悯，多了柔情和思虑。那时，云不再洒脱，风不再自由，叮咚的流水也会多了惆怅与眷恋。
百年巨变，县城的中心早已经转移，曾经的军部会议室被荒草占领，陈渠珍管事的衙门旧址上建满了新房，只有在每年中秋时，这条寂静的小巷才有短暂的热闹，因为这里生产保靖人最爱的、如今早已声名远播的洗沙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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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沈从文以笔墨记录，肯定很难想象，他进入思辨领域是在一个庵堂。
于沈从文而言，保靖是一个福地。在翻阅陈渠珍的珍宝之后，精神产生剧烈变动之时，沈从文遇到了带领他进入思辨领域大门的人——聂仁德。
聂仁德，是沈从文的姨父，陈渠珍曾经的老师，与熊希龄同科的贡士，无论新学、旧学，他都有功底。
那年，聂仁德从湖北监利县县长任上下来，路过保靖，被陈渠珍安排在狮子庵小住。聂仁德住下以后，沈从文每天都要过河到狮子庵去，听他讲“宋元哲学”，谈“进化论”，中外的思想、各种先进的理论宛如滔滔酉水，源源不断地流进沈从文野蛮生长但也懵懂模糊的智识世界。
听着这些阐释自然与生命的学说，沈从文时而感觉到清晰，时而感觉到矛盾，在寂寞的内心，燃起了更加宽泛的幻想。那时的他，站在狮子庵前，脚下是悬崖峭壁与滔滔酉水，过了河便是似乎已经走上轨道的熟悉生活，而这里，悬崖之上，是难以排解的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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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讨论，碰撞。流动的是人，留下的是思想。
我们努力寻找沈从文工作了3个月的报馆旧址，翻史籍，访学者，最终只是知晓，从街市走相距约两里，从后山走距离稍近一些。
报馆旧址不存，对沈从文的影响却永恒。
报馆的印刷工人赵奎五带来了“五四”运动的新思想，沈从文不再看《花间集》《曹娥碑》，转向《创造周刊》《新潮》《改造》，从这时起，他知道在这一片天空下，还有一群人担当起了民族独立的大义与国家富强的责任，在想象与勾勒中国未来社会的轮廓细节，而不仅仅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为个人而活。
此时，山水退却了，个人让步了，中国传统文化、西方新思潮、湘西巫楚文化，在沈从文的精神世界里发生猛烈的冲击，家国情怀、民族责任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在保靖县新建的文化艺术中心，有一个正在装修的“沈从文在保靖”陈列馆。在不久的未来，那些消失了的地方，将突破时空的限制，向人们传递沈从文的人生轨迹、生命转折与精神信号，正如已经消失的报馆当年向他传递新思想那般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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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经历病痛、生死之后，更容易凝视生命、生发思考。
沈从文离开保靖，开始探索新的生命旅程和精神世界的直接原因是好友陆㢭的意外死亡。
沈从文家庭对他的希望是做个将军，在陈渠珍身边做书记后，他凭借一手好字和吃苦耐劳的韧劲得到赏识，不出意外，他可能一步步做到科长、县长、厅长，应该也会有不错的生活。
然而，在报馆做了三个月校对后，陈渠珍将沈从文重新调回军部，工作劳累导致热病袭身，一病就是四十多天。痊愈之后，又见好友陆㢭下河泅水，一去不返。一次是自己经历了生死，一次是经历最亲近之人的生死，这让他看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常，更加迫切地想要去看一看山外的世界，过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于是，在陈渠珍的支持下，他离开保靖，开始北上。
保靖不大，站在狮子庵后的天堂坡顶，可以一览全貌，酉水环绕，小城静谧。然后，那些因为命运流转至此的生命，如陈渠珍、聂仁德、赵奎五等人，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间构筑了一个一个博古通今、悠长阔大的世界，他们共同影响着沈从文，让这方小城成为沈从文的命运转折之城和生命觉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