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平

沈从文是中国现代具有世界声誉的杰出作家，也是中国当代学术成就斐然的文物学家、考古学家、历史学家。为什么沈从文能在文学艺术创作和学术研究上都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追根溯源，其中就和沈从文在保靖的生活际遇有关。保靖的经历，是沈从文日后文学艺术创作和文物、物质文化史、形象史学等学术研究的文化基因的重要来源，也是沈从文人生、创作、研究的惊人伏笔。

一

1921年8月底，沈从文由于在芷江遭受了一场青涩的爱情，辞掉在芷江的警察公职，出走去常德。1922年1月11日，沈从文离开常德，逆沅水而上赴保靖谋职。1922年2月14日，沈从文到达保靖。自此开始，沈从文依靠在陈渠珍部队就职的朋友，在保靖“打流”近半年，用大把的时间闲逛保靖。保靖的一座山和一条河，成为沈从文昔日的精神寄寓所在。山指天堂坡，河即酉水，古称西溪，武陵五溪之一，系沅水两大支流的北支，上通四川、贵州，下达沅陵、常德，再抵长沙，古时为湘西内外重要通道。沈从文在《从文自传·保靖》说：“我爬上一个山，傍近一条河，躺到那无人处去默想，漫无涯涘去作梦，所接近的世界，似乎皆更是一个结实的世界。”酉水，日后成为沈从文湘西书写中重要的审美意象，他在《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自我剖析说：“这一大堆日子中我差不多无日不与河水发生关系。走长路皆得住宿到桥边与渡头，值得回忆的哀乐人事常是湿的。至少我还有十分之一的时间，是在那条河水正流与支流各样船只上消磨的。从汤汤流水上，我明白了多少人事，学会了多少知识，见过了多少世界！我的想象是在这条河水上扩大的。”

沈从文常看保靖一幅字，即狮子洞下摩崖石刻“天开文运”。“天开文运”折射了保靖人杰地灵的历史，反映了保靖民众对文化的尊重，体现了保靖地方文化中的风采与骨气，寄寓了保靖地方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愿景。

沈从文常访保靖一个洞，即狮子洞。这里山悬水依，古木苍翠，山高风急，其枝叶随风而起，摇曳多姿，声色逼人耳目，有天籁之音。此处景色绝佳，白天樵歌林中来，入夜渔火照前滩，樵夫山民来此处对歌为常事，“狮洞樵歌”便为保靖八景之一。沈从文妙笔生花，在《白河流域几个码头》有描述，“在河北大山下面，和县城相对，名狮子洞。洞被庙宇掩着，庙宇又被老树大竹古藤掩着。洞口并不十分高大，进到里面去后，用火燎高照，既不见边，也不见顶，才看出这洞穴何等宏敞阔大，令人吃惊。四面石壁白润如玉，地下铺满白色细砂。”

沈从文还常逛保靖一条街，即保靖通向河码头的河街……社会这本大书，教育了沈从文。保靖河街与河码头，是沈从文阅读的社会这本大书的重要内容。

二

1922年8月，沈从文由于过硬的书法水平，被军部参谋处一熊姓高级参谋赏识，得以重新入伍，做了军部书记处司书，专职工作是处理文字。沈从文誊写的这些政令、训示和告示等文档，依旧保留在保靖县档案馆，成为保靖县重要的文献史料。

1923年10月底，由于出色的缮写能力，被陈渠珍留在身边做书记，也间或担任会议机要记录，还兼职陈渠珍个人图书馆管理员，整理藏书、古董文物，并分门别类编目，以备陈渠珍随时之需。由此沈从文有机会接触到中国许多文化经典与文物，其中有《四库提要》《四部丛刊》《西清古鉴》《薛氏彝器钟鼎款识》等等。《西清古鉴》是清代乾隆年间梁诗正等人奉旨编纂，将内府收藏的鼎、尊、彝等青铜器分门别类，仿效典籍《考古图》《宣和博古图》体例编辑而成。《薛氏彝器钟鼎款识》指的是宋代薛尚功编订的《历代彝器钟鼎款识》，系四库全书史部金石类，亦系中国物质文化史研究典籍，共20卷。

沈从文有幸阅读与研究这些珍贵的中国文化代表性典籍文献，从中感受到了中华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受益匪浅。他在《学历史的地方》中说到了这段文化生活对自己的重大影响：“这就是说我从这方面对于这个民族在一段长长的年分中，用一片颜色，一把线，一块青铜或一堆泥土，以及一组文字，加上自己生命作成的种种艺术，皆得了一个初步普遍的认识。由于这点初步知识，使一个以鉴赏人类生活与自然现象为生的乡下人，进而对于人类智慧光辉的领会，发生了极宽泛而深切的兴味。若说这是个人的幸运，这点幸运是不得不感谢那个统领官的。”这份人生难得的机缘，使得沈从文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打下了沈从文日后进行物质文化史学术研究的坚实基础。

（作者系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吉首大学沈从文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