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际胜 图/ 杨贤清

一

乾州古属武陵五溪蛮地，与凤凰紧邻，是与凤凰比肩媲美的文化历史名城。在通常以姓氏和民族为特征占据一地的湘西来说，乾州是个特例，这里姓氏众多，以土家族、苗族和汉族为主体共同聚居。凡在此生活的人，自古以来习俗相通，文化相融，一起守护经营着这片荣辱与共、生死相依的家园。

因为乾州地处湘鄂川黔边陲，拥有大西南门户和湘川咽喉的地利，夏商时代便有土著先民在此繁衍生息，秦汉时期逐渐成为重要的码头驿站，唐宋明清一跃成为千里边地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乾州在行政区划上也慢慢升级，由寨变成了所变成了县变成了厅。

“乾州”是一个霸气阳刚的地名。之所以叫乾州，是因为境内有万溶江和天星河两条河流穿行而过，在一个十里盆地形成了三块隆起的陆地，状如三横乾卦。但无人知道，此地究竟何时被何人喊做乾州的。

也许最早命名可追溯到商周。《尚书·牧誓》曾明确记载，公元前11世纪，濮人、髳人参加了武王伐纣灭商的牧野之战。据史学专家考证，商周时期濮人为湘西土家族先民，髳人为湘西苗族先民。应该说，在武王伐纣灭商的大军中少不了乾州先民。征战途中，有乾州将士深受周文化的影响，深得周文王八卦的真谛，待到凯旋回归故乡，重新审视本土地形地貌，居然像极了乾卦，是上天赐予的一块风水宝地。或者，从那时起，乾州就叫乾州了。

乾州既然形如乾卦，又命名乾州，注定这座湘西边地的小镇小城不同凡响。乾卦是易经六十四卦的第一卦，卦辞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她昭示乾州人，此地极不寻常，为人做事，应像天一样，刚毅坚卓，发愤图强，永不停息，唯此，方不负乾州其名。

在岁月的长河中，偏远的乾州虽然长期以舟为车，以水为路，但并不妨碍乾州人怀揣天地的密码与梦想，肩负历史的大任与使命，走出湘西十万大山，走向外面的世界，走上历史的舞台，干出一件件惊天动地的事业，让乾州名垂青史、世界瞩目。

二

1938年，沈从文在他的《常德的船》中这样评述乾州：“地方虽不大，小小石头城却很整齐干净，且出了几个近三十年来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段祺瑞时代的陆军总长傅良佐将军，是生长在这个小县城里的。东北军宿将，国内当前军人中称战术权威的杨安铭将军，也是这地方人。” 乾州能得沈从文如此高的评价，一是难得，二是当得起。

傅良佐在中国近代史上是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曾担任主持军务的民国陆军次长，相当于行使总长职责，一生功绩在逼帝下台、反对复辟。在1911年爆发的辛亥革命中，他积极支持段祺瑞通电拥护共和，逼迫清朝最后一个皇帝溥仪退位。1915年，袁世凯称帝，他坚决支持段祺瑞拒绝签名，并暗中帮助蔡锷将军逃往云南举旗讨袁。1917年，张勋带兵进京复辟帝制，他又协助段祺瑞组成“讨逆军”，勘定张勋复辟，立下了“再造共和”之功。因为功勋卓著，傅良佐与曾经担任民国总理的凤凰人熊希龄并称为民国“湘西双星”，被世人誉为“熊凤凰，傅乾城”，成为华夏改朝换代时期的一段佳话。

说起人物，乾州在历史上不断出现，可谓英才泉涌、英雄辈出。傅良佐之前，乾州出了被朝廷追赠太子少保的江南提督邓绍良、江北提督滕家胜、清代西路统领周洪印、收复台湾的陕甘总督杨岳斌、抗击八国联军的天津总兵罗荣光等一批威震八方的忠臣良将，更产生了明正德年间开办潕溪书院的教育家吴鹤、苗民反清起义领袖吴八月、清代著名文士向晖庭等杰出人物。傅良佐之后，乾州除了打响长城抗战第一枪、以编著《步兵操典》闻名全军的杨安铭，名满天下的还有与世界级国画大师张大千同一师门的金石书画大师杨味蔬、中国画马四杰之一的张一尊、著名农业教育家黄召裳、著名哲学家周礼金等一批艺术学术界精英，涌现了抗日英烈田耕之少将、断臂将军石邦藩、抗日旅长石邦荣、抗日少将高昆麓等一批在抗日战场身先士卒英勇杀敌的爱国将领。

更让世人惊奇赞叹的是新中国成立后，乾州还出了一位产生重大国际影响的大人物。他就是写进语文课本，在抗美援朝中跳进冰窟救起落水朝鲜少年的志愿军战士罗盛教烈士。罗盛教1946年跟随叔父来到乾州，在这里先后就读省立九师附属小学（今吉大师院附小）、简师（今吉大师院）、省立第十三中学（今州民中），度过了最宝贵的学习时光。罗盛教牺牲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追授他一级国旗勋章和一级战士荣誉勋章，时任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金日成亲笔题词；“罗盛教烈士的国际主义精神，与朝鲜人民永远共存。”

当时间跨入二十一世纪，湘西权威部门组织权威专家，年代以1911年以前出生的为界，评出了48位湘西历史文化名人，全是历史上对国家对民族作出突出贡献的重要人物，其中乾州名将名人达19人之多，冠绝湘西。

人以地载，地以人名。乾州历史文化名人宛如璨烂的星辰，点亮乾州，照亮湘西，小小石头城因此光彩夺目、光耀中华。

三

乾州人胸襟宽广，忠肝义胆，爱憎分明，爱家更爱国。当自身受到压迫时，他们敢于揭竿而起，与朝廷抗争；当国家有难时，他们敢于挺身而出，以身许国。在保家卫国的漫漫征程上，吴八月、杨岳斌、罗荣光无疑是乾州当之无愧的大丈夫大豪杰，是中国历史上顶天立地的民族英雄。

亁隆六十年(公元1795年)，不堪忍受清朝地方官员盘剥压榨之苦，67岁的吴八月提起90斤重的钢刀，高举反清义旗，发动了震惊朝廷的苗民起义，连续攻克湘黔川边区10余厅县，被各路义军推举为苗王。清廷赶忙从湖南、湖北、贵州、广东、广西、福建、四川七省急调十数万兵勇进行大规模围剿，苗王则以“官有万兵，我有万山，其来我去，其去我来”的游击战术，转战武陵山区与清军浴血奋战。由于叛徒吴陇登出卖，吴八月不幸被捕，在清军兵营中受尽酷刑后，于嘉庆元年（公元1796年）三月二十五日，被关进木笼，抬游各苗寨，进行凌迟示众。苗王怒目圆睁，正气凛然，宁死不屈，每割一刀，就对刽子手猛喷一口鲜血。目睹民众无不恸哭，听闻百姓无不垂泪。就在这天，吴八月为脚下这片深爱的土地和土地上勤劳善良的人们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享年68岁。此后，吴八月儿子吴廷礼、吴庭义先后接任苗王，前赴后继，率领义军反清，战火燃烧达12年之久。因为从乾隆帝打到嘉庆帝，此次起义史称乾嘉苗民起义。发生在湘西乾州的这次旷世之战，重伤清朝元气，乾隆最器重的两位重臣爱将福康安、和琳亡命苗疆，总督、提督、总兵等近百名高级将领葬身湘西，万余清兵命丧战场，总计耗银2500万两。从此，清朝从康乾盛世开始走向衰败。吴八月以他的伟大抗争，加速了封建社会最后一个王朝的灭亡，也以悲壮的人生获得了民族英雄的尊荣。令人称奇的是，乾州人似乎命中是清廷的“克星”，一个吴八月动摇了它的根基，一个傅良佐终结了它的最后一个皇帝。

杨岳斌，原名杨载福，改名岳斌，以明心志，要像民族英雄岳飞那样，文武双全、精忠报国。曾为曾国藩麾下湘军水师统帅，后升陕甘总督，为晚清朝廷重臣。清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法军攻占基隆，台湾危急。一道圣旨穿过千山万水下到乾州：“法兵现占基隆，台北府城万紧，着派杨岳斌帮办福建军务，迅赴漳、泉，联络绅勇，设计渡台，速图逐法之策。”朝廷将渡海、驱法、护台重任，全都寄望于熟悉水战、深谙军机的杨岳斌一人身上。当时，已有62岁的杨岳斌正在乾州侍母尽孝。他应诏而起，临危受命，移孝作忠，出膺重任，招募当地六千子弟，组建“乾军”出征，奔驰海疆，横渡海峡，抗击法军，终于在次年将侵略者赶出台湾，建立了收复台湾的丰功伟绩。一位乾州武将，一支地方“乾军”，打败了不可一世的法军，足以让朝野上下群情振奋、中国军队扬眉吐气！朝廷笃念杨岳斌驱法护台之殊勋，于光绪十二年（公元1886年）特赐杨岳斌于紫光阁中绘像并录其“长江战功最著数事”。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年），杨岳斌卒于乾州“宫保第”，享年68岁。朝廷追赠太子太保，赐谥勇悫，宣付国史馆立传。杨岳斌一生身经百战，战功赫赫，尤以收复台湾立下旷世奇功。与报国无门、屈死风波亭的岳飞相比，杨岳斌十分幸运，能够在暮年被朝廷启用，得以实现精忠报国夙愿，真正成为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的民族大英雄。

在衰败暗淡的清朝末年，罗荣光是继杨岳斌之后又一位铁骨铮铮、光芒万丈的爱国名将。罗荣光幼年丧父，19岁从军，因勇猛善战、战功显赫，从一个普通绿营兵一直做到直隶天津总兵，镇守京津门户之大沽口炮台长达24年。1900年，八国联军以保护洋商洋教为借口，集结两万兵力逼近大沽口，进行军事挑衅、犯我中华。在任人欺凌宰割的时代背景下，面对敌舰炮火，清军大多不堪一击，罗荣光却以67岁高龄率领三千兵勇，毫无惧色与联军决战，誓死保卫大沽口炮台，其战绩可圈可点，其事迹可歌可泣，其精神感召日月。其实，大沽口这一仗，罗荣光当时是完全可以避开的，因为战事前他已接到调升新疆喀什噶尔提督的命令，有部将也劝他趁机离开大沽炮台，前往新疆赴任，一者遵旨赴任、名正言顺，二者得避战火，又保高官。但国难当头，他想到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总兵决不能贪生怕死，而是要保家卫国。他毅然奏请朝廷准予留守大沽口，抵御外敌，发出“人在大沽在，地失血祭天”的血誓。经过6月16日、17日两天激战，罗荣光虽然重创了来犯之敌，最终却因朝廷腐败、孤立无援、敌众我寡，战事岌岌可危。为了不让妻室遭敌凌辱，罗荣光飞马回到寓所，对眷属悲愤说道：“如今弹尽援绝，炮台就要失陷，只要洋鬼子进来，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我是朝廷命官，怎能让自己的妻室受辱于洋人之手，丧失国体？”老英雄肝肠寸断，强忍悲痛，挥泪杀了眷属。随后，罗荣光在突围途中壮烈殉国，终年67岁。一寸土地一寸血。罗荣光用生命热血践行了自己的铮铮誓言，演绎了一个乾州儿郎抗击八国联军的悲壮故事，谱写了一曲气壮山河的忠勇之歌、正义之歌、爱国之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