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继刚
凛冽冬日,站在湘黔石花友谊桥上,我停步伫望着奔流的清水江。江风拂面时,我仍然听到梳子溪深情地诉说:
不管我身在何处,无论我走到哪里,我的源头总在花垣屋脊梳子山。
梳子溪是我的家乡梳子山村的一条溪水。她弯弯细细的,像一条跳动的带子,从梳子山顶顺山而下,一蹦到底,那么活泼顽皮,那么清净澈亮,那么悠闲静然。我们给她取了一个生动恬美的名字——梳子溪。
梳子溪是一位神奇的魔术师,她用四季的画笔染绿了梳子山的春,染红了梳子山的秋,染白了梳子山的冬。回顾夏天的模样,梳子溪就是一幅活脱脱的画了。走进画里,去听梳子溪清亮亮的歌声,去看梳子溪荡漾的清波。清波荡漾处,一群玩猴少年脱光衣裤,站在青幽幽的大石板上吆喝着、欢呼着,他们在进行刺激惊险的跳水比赛。你看,那胆大的最先爬上高高的石崖上,他一个墩身跃起,一跃就跃入了溪水挂起的瀑布里。
荡起的浪花如珍珠落到了水湾浅处。三两个皮肤晒得发黑的女孩挽起了裤脚,挎着竹编鱼篓,拿着竹编簸箕。她们弓起身,翻起石板块,把水中的螃蟹、巴岩鱼不停地往簸箕里赶。受到惊扰,巴岩鱼从石块底下、从石头缝里窜了出来。它们窜到女孩们的簸箕里,窜到女孩们的鱼篓里。你可别小瞧,这巴岩鱼个儿小样儿不乖,可它却是梳子溪里一种别致的鱼。这鱼经过油炸,再拌上青椒煎炒,那味道真叫脆香鲜美。
梳子溪从历史的记忆里流淌而来,山中成片茂密的桐油树是她亲密的伙伴。桐油树一身是宝,它叶儿可包包谷粑,果子可榨桐油,花儿也有着别样的风采丰姿。每年春天,这是桐子花开的季节。桐子花开得朵大鲜艳,白白的花朵里还透着别样的血红色,如炬如血,无比耀目。村里的长辈们说,这白里裹着的血红,是剿匪时期烈士的鲜血染红的。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土匪在龙家寨里无恶不作。他偷盗耕牛、宰杀家羊、烧毁麦子,还抢走了村里民兵营长的步枪。最后,土匪的恶行惊动了州县公安局。于是,县里组织武装力量开展了龙家寨剿匪行动。战斗中,狡猾的土匪凭借着桐油树丛和山洞的掩护,把罪恶的子弹射向了民兵大队长和县公安局的刑事侦查大队长。最后,围剿的解放军忍无可忍,只好把手榴弹投向土匪躲藏的地方。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土匪倒下了,倒在了他作恶行凶的山中。剿匪行动中,烈士的鲜血染红了梳子山的桐油树林,染红了今天龙家寨人民幸福安康的生活。
顺着桐油树抬头仰望,龙家寨山头上有一高高耸立的山峰,峰头似张开龙嘴,这山峰就是笑天龙峰。
它名字的来历,还有着美丽的传说。相传若干年前,梳子山寨中树林茂密,野物成群,田地肥沃,庄稼丰盈。寨中村民虽与世隔绝,但狩猎捕鱼、种田织布,生活逍遥自在。这样的生活美煞天仙,也引起了天上一条恶龙的妒忌。突有一天,恶龙悄然施法,作恶寨子。妖法施来,转眼之间,寨子里就出现了无数的毒蛇猛兽。它们抢夺东西,烧毁民房,伤害村民。无奈,寨中村民拖儿带女、携老扶幼四处逃命,救命之声惊动了天上的笑天龙。十万火急之际,笑天龙腾云驾雾赶到了寨子里。他和恶龙展开了长久激烈的搏斗。最终,笑天龙凭着一身正气打败了恶龙。恶龙逃之夭夭,寨子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恶人先告状。恶龙回到了天庭,它状告笑天龙偷下凡间乱施妖法,滥杀无辜,伤及百姓。玉皇大帝勃然大怒,他随手借来一座山峰就前去镇压笑天龙。刹那间,只见巨峰从天而降,重重压来。来不及解释,来不及争辩,笑天龙就被压在寨子山头之上,天地之间只听到他的仰天长笑声。笑天龙在笑。他笑恶龙的卑鄙无耻,笑玉皇大帝的昏庸无能,他也为寨中人们美好生活的回归仰天长笑。从此之后,镇压笑天龙的山峰被称为笑天龙峰,笑天龙峰下的这个寨子被命名为龙家寨,龙家寨里世代儿女随龙而姓。
梳子溪流淌着英雄的故事和千古的神话,她还孕育着坚贞不渝的爱情。解放前,龙家寨里有一名叫龙老海的教师。结婚后,他发现妻子患有先天性不孕症。那年代,如果夫妻没有后嗣,将会遭到族人的责骂和村里人的耻笑。作为村里的知识分子,龙老海没有被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所迷惑。他不但没有选择放弃妻子另娶他人,反而和妻子相敬如宾,恩爱有加,执爱一生。他们相濡以沫、矢志不渝的婚姻,成为龙家寨的传世佳话,是龙家寨世代青年男女婚姻生活的榜样。
梳子溪牵起的友谊世代相传。流经湘黔交界处,她就一手牵着贵州石花村,一手牵着湖南石花村,让隔河相依的同胞情谊相连,血脉相亲。河那边、河这边,沾亲带故的表哥表妹,媚眼相送的青年男女,姑爷亲家的老妪老夫,他们扛着锄、挑着担,齐心协力修起了友谊桥。这桥就是“湘黔石花村友谊桥”。桥长32米、宽7.5米、高17米,由湘黔两省共同出资出力修建。2014年7月1日,友谊桥正式通车。
友谊桥修通后,放羊的贵州阿哥,洗衣的湖南阿妹,桥上桥下,扯扯衣角,洒洒水花,秋波里来,春波里去,热热闹闹。在“嗯呼——嗯呼——”的吆喝声中,一段美好姻缘降临了,一个胖嘟嘟婴儿诞生了。一位苗家阿婆,弯腰舀起一瓢梳子溪的溪水,做成了满月席上的醇香糯米酒,醉红了娘家人的喉头,醉甜了婆家人的酒窝,醉倒了湘黔一家亲。
在石花友谊桥处,一路顺山而下的梳子溪,与款款而来的贵州河一起,齐齐融入了清水江的怀抱。她带着龙家寨、带着梳子山的寄托与祝福,一路高歌前行,追赶梦想和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