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再生
一个电话打破了这冷冷清清的天气,朋友告诉我他在来的路上,想请我陪他游古镇。我乐颠颠地前去青莲世第候他。
青莲世第藏身于古镇的后街中。后街是一条窄长的街,足有两里路长,红条石铺就街面,两边坐落着高矮不齐的老宅子,青灰色的瓦背顶着晴朗的天,高高的风火墙围砌着俚语家话,墙缝里偶尔钻出一簇凤尾草,在微风中招摇它的古远。
面街人家的屋门敞开。有一个熟悉的人走出来,笑笑对我讲,好久没见,你还那么精神。边讲边从门内搬出一张凳子叫我坐坐。我回报以微笑,露出不好意思来,尴尬地讲,不,不,不坐了,前面走走看看去。
尽管过去了三十好几年,欣慰这里的老住户还认得我,我自问我还记得他们吗?虽然我没有离开过古镇,自搬出这里,因这样那样的事由很少回来过。
后街,曾经是我生活的地方。蓄着我对过去的情结,是乡愁,是怀念,是我初恋的地方,现在却再也回不去了。走着瞅着,在一个熟悉不过的地方打住了脚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眯眼打量。
先前是前店后院,面街的木屋形成门庭,由于年深日久、世事沧桑,现已改变,立起高高的楼房。楼房旁边面凹下去,留有进出的大门,一位铁将军把守住。我未能进去,贴身上去,在两扇赭色门上,目光只能从小门缝里钻进去窥视。
我清楚地记得,原来高高的门楣上钉了一块小小的铝制牌牌,上面压下去凹凸的小字,标注门牌号码,从长满岁月模糊的痕迹中,可以读出“后街38号”,便于邮递员投送邮件。数字后面带有8字,本地人感觉吉利可发,然而旧院子健在,以前的人呢?物是人非,我心中不由生发出几分苍凉感叹。
这里是上世纪70年代初,我跟随爹娘下放农村,按政策收回城后临时租住的地方。小院落,两进两厅,南北厢房,后有厨房。房间门向堂屋。堂屋正面有神龛,正中央摆放一张四方大桌,两边面壁各摆两张太师椅,南面多一架制作鞭炮的拉杆架。房东居住南面,我家住北边。正房连通小房,小房从前大概是主人的书房。我就住在这小厢房里。
我清晰记得,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一只皮毛柔顺的小野猫爬上床,睡在我的枕头上。醒来发现时骇了我一跳,我以为是一只狐仙。虽然我当时上学读三年级,受过唯物主义教育,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怪。待我再睁开眼时,发现是只猫,心不惊肉不跳了。我望它,它望着我,然后友善地发出“喵”的一声,屁股后面的尾巴扫了一下枕头,像是与我友善的搭话。
我没有对它吼,也没有赶它走,反而每夜都相互陪伴。屋里本来老鼠多,这时猫现身了就再没见到夜偷者的影子。房间里安静了许多,我的书再也没有被啃去边角,再没有闻到那股老鼠尿味。
我爹我娘是吃码头饭的搬运工人,早出晚归,用他两人的汗水养育着我们。娘早早地爬起来,生火煮饭炒菜,吃后把我和小妹的早饭热放在锅里,待我们放中午课后回家吃。天黑后,我爹我娘带着一身的汗味,拖着一身疲惫归来。娘围着灶台,爹和我及小妹,坐在油灯下,教我们读课文写作业。我笨,字写得歪七竖八,潦草,时常脑门上着爹的“梨爪子”。挨打我不敢吭声,站在一旁的娘见状,嗔怪几句,爹板着个面孔吼娘,娘不做声,我和小妹更不敢放肆。夜深了,月光映亮了天井,流泻入窗。娘搂着小妹哄她入睡,我却躺在床上静静地想心事。
正当我与猫相处融洽时,突然有天晚上它不来了,左等右等,爹娘在隔壁房里催问了几声,我以在看书为由搪塞过去。鸡叫三遍,浪费了一盏灯油仍没有等到猫的到来。最后晕晕乎乎的我睡了过去,醒来后,发现窗外天光大亮了,赶紧去上学,迟到了被班主任罚站在讲台上。
爹娘忙于码头上刨食,无暇顾及我和妹妹的成长,礼拜六和礼拜天,我就到下湾捡煤渣供家里的柴火,为爹娘节约开支。其他的时间里,我和小妹在屋门口红石街面上,以条石接缝处为格,跳房子、跳皮筋、挑花、划拳、捉迷藏等等。待爹娘收工归来,我和妹妹撒一下娇,爹娘高兴得忘乎所以,满足孩儿。那时虽然物资乏少,但童年是快乐的,天真无邪,有爹娘爱护。
高中毕业,我融入社会,谈起了人生第一次恋爱。对象在古镇对面的一家部级厂子里工作,礼拜六下午总是赶过来和我相聚,甜甜蜜蜜忘乎所以。别人把闲言碎语传到了她的家里,她家人极度反对,不同意我们交往。当时我没有正式工作,东一天西一天,这里做做那里做做,系打流派。最终,初恋对象拗不过家人的反对,悲伤得不得了。又一个礼拜六黄昏,她来到了古镇后街38号。天色昏沉,房里暗淡,她站在我的跟前,轻声细语,半天才讲清楚原由,话没讲完她长声悲哭,泪流涟涟,打湿了胸前的衣服,最后她拉住我的手,猛地扑进我的怀里,抬起一双哭红的眼睛望向我。我心疼极了,讲不出半句安慰她的话,痴呆在那里,望着她的泪脸。她就这么走了,自此不再相遇。
初恋沉重的打击,造成我精神颓废,人消瘦了,大病一场,人差不多发癫了。无奈的爹娘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叫我走出后街38号。我第一次远走他乡,乘坐绿皮火车去了广东佛山,在我唯一的亲姨妈家里养病疗伤,半月后,我带着行囊又回到了古镇后街38号。
就在这年2月,我喜滋滋地再次走出了后街38号,成为一家国家大二型企业的职工。
往事如烟,随风飘逝。蓦然回首中,有欢有悲。不论如何,我回不去了,鼻子里一阵发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