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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1月01日

天开文运“蕴”从文

—— 沈从文在保靖的破与立

文/本报全媒体记者 彭 宁 田 华 吴正凯 通讯员 李诗君 图/本报全媒体记者 张 谨

1

沈从文的人生之河,在保靖,拐了一个大弯。

此前,他“只能各处流转接受个人应得的一分命运”,从这里,他决定“尽管向更远处走去,向一个生疏世界走去,把自己生命押上去,赌一注看看”。

1924年9月,未满22岁的沈从文从保靖起身,离开家乡,进京求学。一路出湖南,经汉口,到郑州,转徐州,又转天津,终达北京。他在北京一家小客店的旅客簿上登记:“沈从文,年二十岁,学生,湖南凤凰人。”

原名沈岳焕的他,带着“从文”这个新名字,义无反顾踏上一条“看看我自己来支配一下自己”的人生之路。

2

伟大文人,都在破与立中成就不朽。

杜甫,被“安史之乱”惊破盛世大唐梦,深刻感悟民生之多艰,写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等名句和“三吏”“三别”等诗史。

李煜,经历“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的家亡国破,才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千古之愁,和“垂泪对宫娥”的动人一刻。

曹雪芹,若没有从锦衣玉食到获罪抄家的人生剧变,也写不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至“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的史诗著作《红楼梦》。

沈从文在保靖也经历了他的破与立。

3

破的,是童年创伤。

沈从文的童年有心理创伤,这从他作品中大量对“看杀人”的描写可窥见一斑。

“若从杀人处走过,……就走过去看看那个糜碎了的尸体,或拾起一块小小石头,在那个污秽的头颅上敲一下,或用一木棍去戳戳,看看会动不动。”

“一有机会就常常到城头上去看对河杀头,每当人已杀过赶不及看那一砍时,便与其他小孩比赛眼力,一二三四屈指计数那一片死尸的数目,或者又跟随了犯人,到天王庙看他们掷筊。……又看着些虽应死去还想念到家中小孩与小牛猪羊的,那分颓丧那分对神埋怨的神情,真使我永远忘不了。”

“白日里出到街市尽头处去玩时,常常还可以看见一幅动人的图画,前面几个兵士,中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挑了两个人头,这人头便常常是这小孩子的父亲或叔伯。”

“我在那地方约一年零四个月,大致眼看杀过七百人。一切人在什么情形下被拷打,在什么状态下被把头砍下,我皆懂透了。”

让人读来胆颤心惊的杀人场景与细节,被他叙述得“若无其事”,可以想象,这些恐怖残忍的经历感受,对沈从文心灵造成的伤害与阴影。正如他自己所说:“我刚好知道‘人生’时,我知道的原来就是这些事情。”

4

立的,是自我救赎。

在保靖,他先是寻得一件非常有获得感与价值认同的事——写字。因字写得好而得到工作且被重视,他便开始认真写字。甚至为此后长年累月坚持写作,储备训练了“耐力与习惯”。

随后,在酉水河边一座山坡高处的单独新房子里,从“百来轴自宋及明清的旧画,与几十件铜器及古磁,还有十来箱书籍,一大批碑帖”和一部《四部丛刊》中,他第一次领会到了“人类智慧光辉”。

再后来,河对岸狮子洞的庙里,沈从文与姨夫谈论“宋元哲学”“大乘”“因明”“进化论”;从报馆印刷工人那里,他接触到《新潮》《改造》《创造周刊》宣传的新文化运动新思想。

自我认同,历史滋养,哲学思辨,人文思潮……冲击与改变向沈从文扑面而来。

生命流转至此,一个悠长、阔大的世界呈现在沈从文面前,让他“内部精神生活变动的剧烈”,有了“一分蕴酿在心中十分混乱的感情”,也成为他自我疗愈、自我成长的幸运转机。

5

一个崭新的沈从文,在保靖萌芽。

打破心理创伤,实现自我疗愈,超越暴力与杀戮的童年阴影,沈从文跳出了自我的小个体,开始思考“人活到社会里应当有许多事情可作,应当为现在的别人去设想,为未来的人类去设想,应当如何去思索生活,且应当如何去为大多数人牺牲,为自己一点点理想受苦”。他意识到“知识同权力相比,我愿意得到智慧,放下权力”。

心结打开,思维升级,沈从文必须离开了。他要去一个更大的世界,学习、思考、反省,去追求更广、更大、更高的经历及思想。

于是,保靖就成为沈从文人生中当之无愧的“一个转机”。

多年后,在给妻子张兆和的信中,他写道:“我皆异常的感动,且异常爱他们……我希望活得长一点,把生活完全发展到我自己这份工作上来。我会用自己的力量,为所谓人生,解释得比任何人皆庄严与透入些!因为我爱了世界,爱了人类。对于我自己,便成为受难者。”

这段话,是沈从文一生追寻的写照。

可以说,沈从文是新文化运动里第一位描写普通人生活的作家。当大多数作家采用知识分子视角和批判思维刻画民众时,沈从文却将情感和立场放在社会底层。

他说,“我对农人与兵士,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我从不隐讳这点感情。” 他的笔下多是农民、士兵、水手,但这些人并不是作为愚昧落后的代表,而以未经“现代”洗礼的面貌,呈现着自己的热烈生命与蓬勃生机。

因为看到世界残酷,懂得民间悲苦,所以艰难地去热爱,努力地去描述,记录那些“太阳底下努力生活的人”,刻画那些真实复杂的美丽,这正是沈从文的伟大与不朽。

6

2022年,是沈从文来到保靖的100周年。

藏古画古籍的房子已踪迹难寻,狮子洞口的庙如今牌匾写着“狮子庵”,被传是当年报馆所在地竖着一栋荒废的办公用房……

一个世纪,沧海桑田,对小城来说,不变的只有川流不息的酉水河,和河边崖壁上“天开文运”的摩崖石刻。

关于天开文运的来历,县城里至少流传五种说法,却各有或大或小的硬伤,真相反而无从考据。但石刻承载的人们对“文运”的祈愿与祝福,却沿承了百余年也未曾改变。如今,县城里的两所重点中学,校门都隔河朝对着“天开文运”的方向。

可以想象,当年,沈从文初到保靖,在码头下船时,一定一眼就看到了这四个大字。此后,渡船往来两岸间,他也一定曾多次凝望观赏过这隽秀尔雅的四个字。

而离开那天,护送他踏上远行之旅的,除了那悠悠无言的酉水河,一定也有这“天开文运”。

沈从文的人生之河,在保靖,拐了一个大弯。

也许,天开文运最大的意义,就是为湘西、为世界“蕴酿”了一个伟大的沈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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