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祥

在湘西山寨，流传着“三十的火，十五的灯”的习俗。即除夕夜每家每户都要燃烧年火蔸，寓意来年红红火火，家旺、财旺、人旺，百事兴旺。

时光飞逝，一晃我离开山寨几十年了。每当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电火炉旁，看着春晚，聊着家常，享受着现代化带给人们的美好生活时，我总是会想起小时候一家人除夕夜坐在老屋火塘边烤火的味道。

老家坐落在酉水岸边的半山坡上。百十户人家依山而居，一栋栋木房掩映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中。那时，没有电，煮饭烤火都是上山砍柴。挖年火蔸是父亲一年中一件重要的事。

年火蔸就是除夕夜烧在火塘里的树蔸蔸，以枞树蔸、椿树蔸、油茶树蔸和松柏树蔸为上等货，因为这些树蔸块头大、木质硬、火势旺，经久耐烧。寨上有人家一个年火蔸从除夕烧到十五，象征一年红红火火，久长久远，吉祥如意。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挖得最大的一个年火蔸是枞树蔸。那是我读初二的时候，进入冬月，离过年就只有两个月了，可家里还没有年火蔸，母亲多次催促父亲去挖。那天是星期天，吃过早饭，我背个柴背笼，父亲带上挖锄和斧头就上山了。我和父亲爬陡坎，攀悬崖，越荆棘，穿行在树林里。正当我为找不到年火蔸而气馁时，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我爬起来，拨开蕨物杂草，一个柴背笼口大的枞树蔸呈现在眼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连忙喊父亲过来看。父亲也很高兴，他坐下来抽了一支喇叭筒草烟后，从背笼里取出柴刀割掉树蔸附近的杂草树枝和野藤，开始清理。一番清理后，硕大的枞树蔸现出了原形。父亲用锄头顺着树蔸挖掉附近的泥土，一边挖一边砍掉露出来的树根，一个多小时后，枞树蔸被挖了出来。

这么大的枞树蔸怎么搬回去呢？父亲要我回家搬救兵，喊兄长来帮忙。很快，兄长在我的带领下，拿着几根牛缆索和一根青冈木杠子，来抬年火蔸了。

等我再次来到山上时，父亲已用锄头和斧子将年火蔸上的泥巴清刷干净，红红的枞树蔸油亮油亮的，散发出枞树油的清香。父亲用牛缆索把枞树蔸固定在抬杠上，兄长和父亲便一人抬一头，往回走，枞树蔸的清香也一路飘荡……

记忆中，我家年三十的火都是红火亮堂的，年火蔸的清香味混合着腊肉的香味，回味悠长。我们就在这迷人的香味里，在母亲的故事里、父亲的烟味中，一年年成长。

说来奇怪，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大字不识的老农民，可他们不知从哪里知道那么多富有哲理的故事。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猴子疤屁股》《熊娘嘎婆》，层出不穷。我们从小听父母讲故事，受益匪浅，懂得孝敬老人、知足常乐、勤劳勇敢、遇事多动脑筋等为人处世的道理。多少个除夕夜，我们几姊妹在父母的故事中进入梦乡，以至于怎么上床睡觉的都不知道，直到初一早上外面的鞭炮声把我们惊醒，才一骨碌爬起来，跟着院子里的小孩一家一家地去拜年，拉开了新一年的序幕。

父母在，家就在。我初中毕业那年，父亲因肝病离开了我们，从那以后每年的除夕夜，老屋的火塘边就没有了父亲的年火蔸，火塘的火再也烧不旺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屈指算来，父亲离开我们五十多年了。五十多年里，我时常思念我那苦命的父亲。如今，我难忘父亲的年火蔸，更怀念那远去的山寨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