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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1月13日

听 风 的 树

——诗人谭滔走笔

○洪银亮

(一)

廿五年前,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一本《湘西散文选》,印数不多,总共两千册。我手头藏得一本,如今看来,已成珍品。

恰逢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成立四十周年特殊纪年出的这个集子,里头裒集了众多名家和热心读者写湘西的佳作名篇,尤以湘西“土著”作家群和文学爱好者的名字打眼。沈从文、黄永玉、孙健忠、蔡测海、凌宇、刘一友等等,自然忝列其中,星汉灿烂。星辉而外,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当数《静静的苞谷林》,一看作者——谭滔,我呀了一声,呆了好一阵。

近代国学集大成者顾随先生留有话,他说文学当不堕人志气。《静静的苞谷林》应了老先生之语,写透了知青岁月的冷暖甘苦,却铆着一股神秘力量,读后发人茁壮,胸留朝阳。

后来,隔三差五又在《湖南文学》《湖南日报》副刊见到署名谭滔的诗文,细读后心中弯起一个大大的问号,莫非此文人谭滔即彼文人谭滔?这都还管它的!问题是眼下正有一个活生生的谭滔,经常出入凤凰县委大院,腋下总夹着个快要撑破的黑色公文包。人们见面,总爱谭书记谭书记热情呼之。

后一打听,三个谭滔同属一人,这着实让我吃惊不小。谭滔不只能当好官,还写得一手好诗文,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许是因为这个生根似的印象,往后工作生活交集中,我皆以庄敬持重的心情待他,无臧否,无减损,青眼有加,同冷眼看待一般官场体制中人已判若天渊。

(二)

我同谭滔,晤识于二十多年前。真正频交,算是近两年间的事。熟悉他的人,喜欢左一声滔哥右一声滔哥地喊他,大有热肠侠影的古风在里头。惟我不敢这么喊。

在凤凰县委大院工作时,我们是上下级关系。那时节,他是分管党群的县委副书记,县衙里头算个足够大的领导,愣头青的我刚调县委组织部办公室当差,工作枝节上常有交集。有时,他冷不丁从鼓得快破的塞满文件的腋夹式公文包里,掏出几张报纸,“小洪,辛苦你帮我整理篇学习心得!”边说边摊开报纸,说一句还深深看定你一眼,指点你谋篇行文的思路,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报纸上划了波浪线的地方都要派上用场。工作余暇,看似不苟言笑的他,会忽然讲几个段子,逗得大家爆笑,他按着不笑,若无其事站在一边。

真不晓得,经世致用的湘学基因在谭滔血管里留存几许,亦不知道十万大山入梦寐的湘西情怀在他胸臆间造化几何,可有一种印象老在我心海蓬莱般存在,——在县里为官任上,谭滔关注基层,体恤民生,关心“草根”干部的每一次举动,皆若铅球抛出的轨迹,力道深沉,落地有声……多年以后,这些相濡以沫、闪闪发亮的日子,被主人公自己写进另一篇获奖美文《凤凰,刻在记忆深处的风景》,与读者深情见面。

白云苍狗,流光轻抛。谭滔后来调州里,复调省里,旋又从体制内溢出,由政界杀入商界,在市场经济的大海里弄潮,好像都搞得雷轰马叫,风生水起。我也辗转机关乡镇任职,北上北漂,各自相忘于江湖。

(三)

世界很大,又很小。

兜兜转转,芒鞋踏破,在淡出生命视线若干年后,因为诗歌,谭滔同我又碰到了一起。诗歌这块炙炭,腾起的火星子,迅速把我们的诗友关系烧得通红。檐霤喧哗的夏日,或长晴似夏的秋天,邀约三五同道在场,一块临轩品茶,小酌慢饮,谈诗歌,侃人生,聊人世百态与趣闻旧事,大有快哉人生,不过如此之感慨。皆言文人相轻,到谭滔这里,这条酸定律拐了弯。大凡见闻我有好的诗句,他会心怀欢喜地当众浩叹一声 ,“唉,阿亮这样的诗句我写不出来 !” 每闻如是,直叫人感动欷歔。

有位智者断言,世界上只有文学最能接近上帝。说得太有道理。世界太浮躁,浮生太短暂,想在白驹过隙的红尘间懂得一个人,最好去读他的文字,读他挂心挂肺一字一句写出来的书,里头藏着的,才是初婴般鲜活真实的心。不然,你极有可能被光怪陆离的标签与迷象所蒙骗。

拿谭滔来说,若不经人点破,初识之下,怕是很少有人愿意把他往文学特别是往诗歌上头去想。平实敦厚的外表,慢条斯理的举止,天生自带的喜感,怎么看,好似都不具备当诗人的条件,偏偏他骨子里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诗人,一个把故乡湘西,把友情爱情,把烟火人间的一切美好酿了那么久,爱了那么长,吟唱得那么执着深沉的诗人。从最初发轫的《湘西诗情》起势,到近些年头的《湘西诗笺》《湘西诗韵》相继问世,他出了三本诗集,一本比一本厚,一本比一本入法。从人生职场退下来后,间隔年把时间,年过花甲的诗人更以迫击炮的创作激情和速度,完成由第二本诗集到第三本诗集的接力,勤奋得简直有点创作疯魔。

(四)

捧读谭滔的诗页,我没有读出石破天惊,却时时读得双眼饱含泪水。

在爱日趋矫情与面目全非的时代,谭滔的诗笔却返璞开廓,题材广泛,不僻俚语俗言,亦不挑三拣四。他同情底层,关注草根和“苦苦菜”,花了不少篇幅写乡村教师,守林老人,留守老人,哑巴,唢呐手,写卖菜的姑娘,划船的姑娘,割草的姑娘和捡垃圾的小姑娘。诗人的骨子里,其实有着非常纯朴悲悯的一面,有一种历经岁月淘洗仍照得见灵魂影子的干净流布其间。

“小小的火车站旁/经常看见一位捡垃圾的姑娘/像一只受伤的蝴蝶/痛苦地飞来飞去”(《捡垃圾的姑娘》); “繁华的城市/没留住你漂亮的姑娘/没留住你/你又回到生你养你的地方/把一腔热血/交给了父老乡亲的后代”(《给一位乡村教师》); “老师教的课文不深/只有‘祖国’两个字/留在黑板上/一直不擦/一到夜晚/村小很静/听到老师吹响的口琴/月亮跟着流泪”(《村小》)。

诗人的诗根,又是正的,茂盛的,铮铮然的,牵连着时代的神经,看得见阳光在透明如蝉翼的日子间闪烁跳跃,读来提神。《春暖苗岭》写党恩,写干群的“千钧干劲”。《抗疫诗》里,诗人以组诗的情感律动,一口气写下“支援武汉医疗队里有我的亲人”“湖南湖北的两个村庄”“天使的眼睛”“君子兰”四个篇章。

从调子上讲,如果说诗人写英雄故事和崇高理想,写红色土地与祖国山川,是一种唢呐般深邃的明朗,那么他写乡愁,写爱情,就该是动人的寂寞,是笛声连着洞箫的穿透,是一种愁浓如酒的苦楚和说不出来的痛击,又或者是归归阳由春及夏不舍昼夜,要死要活的歌唱。

“当乡亲们还沉浸在睡梦中/一片,一片的雪花飘洒着……/山白了,瓦白了,炊烟白了……/我的故乡从洁白的世界浅浅醒来”(《我的故乡等待一场雪》); “拿蓝天当瓦/用山巅做柱/我的祖先/心比天高/把家安在云端上/前面是悬崖/后边是峭壁/还敢取名叫矮寨”(《再写矮寨》); “南方的小巷……/有一位南方的姑娘……/我常常倚在另一条小巷/目送她轻轻地、轻轻地走进一栋绿荫的红楼房/留下我/站在巷口/左右徘徊/寂寞惆怅”(《南方的小巷》); “曾经强壮如牛的父亲/个子越缩越小……/失去了生命的弹性……/喜欢吃糖/淘气,还流口水/白发越来越多,越来越亮/眼神十分浑浊无力/轻轻一抱就像一只猫”(《父亲》)。

在这样一位诗人用灵魂垒起的诗行间穿行,我忽然生出感慨来,岁月若不把人变成奴才,就会把人锻成一块纯铁;时光大盗夺不走诗人的心,就会留下爱、善良、慈悲的种子在海角天涯破土发青。三毛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在我眼里,诗人谭滔就像一棵树,一棵听风的树,总是张着耳朵听着一切,含着泪水看着一切,打开心房爱着一切,情态浓烈却无丝毫哀绝,有的只是一种天地间最动人的力量。

面对这样一位精神强旺、招展似旗的尊者,面对这样一个亦师亦友、生动如树的诗人,我想喊一声:滔哥,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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