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全媒体记者 欧阳仕君 图/本报全媒体记者 张 谨

一

1934年1月，当沈从文返乡所乘的小船临近上岸时，他连写三封信给夫人张兆和。他在信中说，他到了一个“全是诗”的地方。

这地方便是泸溪。

泸溪，是一个令沈从文近乡情怯的所在，他在此地写的信中罕见地流露出了对家乡和家乡人的复杂感情。他预计返乡之后，“一切熟人皆相隔太久了，说话也无多意思，这些人某种知识也许比我的好过数倍，但我无从去学习，因学来也毫无用处。一切熟人生活皆与我完全不同，且仿佛皆活得比我更起劲，我同他们去玩也似乎不能再在一起玩了。”

泸溪，给了沈从文极大的创作灵感。泸溪老县城一家绒线铺中的小女孩，唤作“小翠”，她有“一双发光乌黑的眼珠，一条直直的鼻子，一张小口”。沈从文曾表示：“我写《边城》故事时，弄渡船的外孙女明慧温柔的品性，就从那绒线铺小女孩印象而来。”

泸溪，还有沈从文迷恋的月下竞舟、踏虎凿花等等。所以他这样说，“我平日想到泸溪县时……仿佛把心也弄湿了。”“这地方在我生活史中占了一个位置，提起来真使我又痛苦又快乐。”

二

在沈从文这次泸溪行十年后，有位叫查良镛的外地青年也来到了泸溪。后来，他以“金庸”为笔名创作的武侠小说，风靡华语世界。

金庸，也是十分佩服沈从文的。

曾在一次访谈中，记者问：“对您文学生涯最有影响的人是谁？”于近现代人物，金庸第一个谈到的就是沈从文。问到“谁是您曾经崇拜过的偶像？”金庸又说：“我当时喜欢看沈从文的书，很佩服。 ”

金庸来到泸溪时，跟沈从文前一次到达这里时一样，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杀戮与血腥，这里却因为历史地理等原因，相对安宁。他们都在这里捕捉到湘西的别样美好。

金庸说：“抗战时我曾在湘西住过两年，那地方就是沈从文《边城》这部小说中翠翠的故乡，当地汉人、苗人没一个不会唱歌，几乎没一个不是出口成歌的歌手，对于他们，唱歌就是言语的一部分。”

当他进行武侠小说创作时，他曾无数次凝望过的泸溪辛女岩成为他笔下的“铁掌峰”。

在金庸、沈从文之前，更有一位文学大家也到过泸溪，那就是2000多年前的诗人屈原。

屈原被逐流放期间，曾溯沅水而上，创作出《涉江》《橘颂》等篇章。

根据《泸溪县地名录》记载，当地“屈望村”村名的由来，便是“传说屈原乘船溯江水而上曾在此停宿，为纪念屈原，取名屈望”。现在泸溪县境内，除了有屈望村，还有屈原滩，以及涉江楼、橘颂塔，代表了当地人民对屈原的怀念和追忆。

更重要的纪念形式是赛龙舟。泸溪赛龙舟的传统一直保持至今，不输当时。

沈从文曾目睹此中情形：“鼓声起处，船便如一支没羽箭，在平静无波的长潭中来去如飞。河身大约一里路宽，两岸皆有人看船，大声呐喊助兴。”

沈从文感慨，“两千年前那个楚国逐臣屈原，若本身不被放逐，疯疯癫癫来到这种充满了奇异光彩的地方，目击身经这些惊心动魄的景物，两千年来的读书人，或许就没有福分读《九歌》那类文章，中国文学史也就不如现在的样子了。”

三

从泸溪浦市上岸，沈从文走高山坪古驿道，返回凤凰老家。

沈从文所见识的浦市古镇，“随意割切一段勾勒纸上，就可成一绝好宋人画本。满眼是诗，一种纯粹的诗。”

如今，这里是国家级4Ａ级旅游景区，亦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现存有历史街区3处、历史古遗迹2处、历史古建筑204处。繁华不再，古韵犹存。

沈从文走到这里时，在给张兆和的信的末尾续上了八个字：“浦市已到，一切安宁。”

高山坪古驿道，是一条深藏于大山之中的千年古道。千年以来，走上这条古道的人事变化万千，而这条青石板路却无声无息又顽强地保存了下来。成就浦市“小南京”名号的繁华商业和富有商人，早已消失不见，而这些青石板的生命力顽强如斯，越发光亮。

踏上这条古驿道，沈从文走进了因凿花而著名的泸溪县合水镇踏虎村。传统上，这里有许多提篮叫卖彩纸“花样”的“花郎”，叫卖的各色“花样”不久便会被苗家姑娘绣成苗家人衣物上的美丽“纹饰”。当地人自编歌谣唱道：

踏虎村的凿花郎，

挑着担子走四方；

人间辛苦都吃尽，

风风雨雨走他乡。

许多年后，沈从文写下《塔户剪纸花样》一文，他以一贯清新美妙的笔调赞颂踏虎花样，“使用各种不同的技法，反映在百十万农村青年妇女身上，装点着青春的生命……”

1934年返乡，这一沈从文人生中的重要结节，成就了《湘行书简》和《湘行散记》两本经典散文集。同时，他也为“沅水明珠 画里泸溪”留下了生动的注脚。

在凤凰停留三天后，沈从文沿来路返京。从高山坪古驿道下来后，便从浦市乘舟而下，再次迈入动荡而迷人的江湖之中。

不久之后，他捧出小说《边城》，惊艳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