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 勇

湘西年味，弥漫在车轮滚滚、脚步匆匆的归途中。高铁、高速、自驾把四面八方的湘西人收拢，不为别的，只为回到老家过年。“麻雀都有一个三十夜”，是湘西人的口头禅。这些年来，湘西的每个寨，每个沟，每个堡，每个坳，都通了公路。一到腊月，这些乡道村道上就忙碌起来。没有人算经济账，自驾回乡是首选。问题来了，村道窄小，错车是个技术活。看看对方来车，不想是好久不见的发小和乡党，于是双方下车，互相敬烟，挑最上档次的品牌，聊几句流年光景，技术好的老司机主动倒车，让着才上手的嫩章子，好在几百米之内就有错车道，受让方鸣笛谢过。

湘西的年味，在挤挤挨挨的火塘上。冬腊月，牲口不爱长膘了，费粮食。湘西人的刨汤季到来了。择一个“逢杀日”，邀来亲朋好友，杀猪宰羊，烧水剐毛，清理猪下水，开起了流水席。从此，家家户户的火塘再也不见熄灭，腌制好的腰枋肉、猪脑壳、猪脚挂上了火塘，另外再推几磨豆腐，灌几提血灌肠，一起上火塘，边腊边吃。半干的腊肉下豆腐丝最是扯客，有味不过的是湘西爆烟肉。好多修起了小洋楼的人家，还保留着老木屋，淡青色的炊烟穿过屋檐，带着香辣的人间烟火气，袅袅娜娜地升腾，是远方游子思念的乡愁，也是回归故里的讯号。

湘西的年味，最夸张的是村头的超市。卖货堆山，喜庆的大礼包，带着海腥味的带鱼、乌贼、海带，各色的酒品和水果堆得像一座座小山。当然，鞭炮和烟花是不可少的，每家每户要备下几套。过年时要放一次，给祖先送亮时要放一次，抢年时还要放一次。一样的烟花鞭炮，放起来有不同的用意。

湘西的年味，最低调的是写春联。除了县书协组织下乡写春联之外，一个村里总有些舞文弄墨的人。笔墨纸砚备好了，大家就开始圈套，撺掇着别人来动笔。“春回大地风光好，福满人间喜事多”这一联是年年必写的。我们一家四兄弟，年年换着人写，从去年开始，写春联的人，已换作侄儿生权执笔了。说来也奇，老屋的柱头和窗门上贴上了红对联，就像开了滤镜美颜，一时风月无边。

湘西的年味，真有趣的，当数过年的日子与时辰。土家人、苗族人与汉族不一样，有的家族和家族不一样。土家人过年要比汉族人提前一天，据说是土家先民奉诏抗倭，为了不误行程，便提前过年了，后在前线大败倭寇，立下了赫赫“东南第一战功”。后来，土家人过年一直在提前，成了年俗。还有的家庭过年选在半夜，说是先人的过年物资是偷窃而来，只能摸黑过年；有的过年，选在黎明时分，各有说道。一顿团年饭，万种湘西情。像我们家团年，要把三张桌子拼接起来，才能坐得下。母亲坐上座，父亲千古后，就坐在神龛上。动筷前，大哥就会关闭大门，点亮一对大烛，照亮父亲的挂像，再烧上香钱，酌酒供奉。团年过程大约两个小时，一半在吃，一半在聊，全是吉祥和亲热的话语。大家都吃好了，喝醺了，大哥都拉开大门上的横杠，大喝一声：“开财门。”憋了好久的伢家伙，便一窝蜂地出去了，满山野地逛荡。

湘西人过年备下的吃食，往往足够吃上十天半月，还有大量的油粑粑和糍粑搁在老屋里，总吃不退。因为过年的油气太重，往往最畅销的是酸合渣和醋萝卜。好客的湘西人，抓到了朋友的手，就是一个“逮”字，逮酒，逮肉，逮几排“上大人”。

湘西的年味，不止在老屋里，还在祖坟山上。腊月三十，是给祖先送亮的日子。一家老小，由长者带队，一个个祭奠祖坟。先放鞭炮和窜天猴，唤醒祖先。再用香烛酒肉孝敬祖先。然后刈去杂草，坟头添土，植补长青树苗。有讲究的长者，还会拂去碑文上的浮土，重温墓志铭上的文字，追忆祖上的功德，教化后代子孙。就这样把三至五代的祖先一一告慰。另外，祖坟地里，多有旁亲，都顺便一一祭扫。就这样，把三十送亮活动，变成了寻根之旅。

湘西的年味，有一个高光点，那就是抢年。老一辈抢年，抢的是头遍鸡叫，看谁家能最早担回第一挑“金水”。在湘西人的概念里，水即是“财”。如今年轻人，抢年抢的是新年钟声，用连绵不断的鞭炮、绚烂多彩的烟花，表达对新年的祝福和向往。

在湘西，过年时节，州府和县城是一个华丽的空壳；乡下的年味，才有真实、饱满和地道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