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国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得到未必就好，失去未必不好。经历也是一种财富。

大三那年，我和文从邵阳跑到株洲联系工作未果后，文顺便带我到省第一师范学校看望他所敬佩的表姐虹。在那里，我认识了她。

她与虹的关系就如我同文的关系，情同手足、形影不离。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夜春风醉人，空中悬挂着半轮明月，温馨地照在她文静秀美的脸上。我们四人漫步于树影斑驳的林荫道上。当文与表姐虹在一边谈心时，她怯怯地靠近我轻轻地问：“您贵姓？”

“姓杨。”我答道。

“您家在哪里呀？”她又问。

“在湘西。”我再答。

“江西的？”她满脸疑惑。

由于我普通话不太标准，她把“湘西”误听成“江西”了。我吃力地纠正了两遍，她还是听不懂。最后文又解释了一遍，她才会意地笑了，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接着，她瞪起大大圆圆的黑眸子探询着我，像一个天真好奇的孩子一样，要大不了她几岁的我讲述那块古老神奇的土地和大山里的故事。于是我将沈从文笔下优美的文字，以及在那种神秘意境里所产生的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悲剧，如箫管般呜呜吹奏出那支忧伤美丽的曲调。她感动得哭了。

第二天，离别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角，还残留着伤感的泪痕。

本来，这件事可以很快地忘掉。但后来她却出乎意料地给我写了一封信。那是在我回校的第二个星期六，当时我心情郁闷至极。她用女孩特有的细腻笔调描绘了一幅诗情画意的水乡图——

湖区的孩子向往大山，“冬季到城步去看山”的我，便是明证。山区的娃是否想畅游江河呢？我的家在益阳地区沅江市洞庭湖畔的水乡。春天，杨柳爆青，河里涨水，柳依依，水清清，田里油菜花遍地金黄。田间还点缀着些粉红的花草。小孩子去踏青，也到路边掐藜蒿，缠着大人要做藜蒿粑粑吃。夏天暑假便是农忙双抢季节，打第二季苎麻，打谷插秧。还有棉花地里打叶、顶尖、摸节丫，忙得不亦乐乎。但也能忙里偷闲，荡舟湖心去摘菱角、采莲蓬。也可游泳摸鱼或杨柳水杉绿荫下垂钓，采来自种的瓜果打牙祭。秋天，真是丰收季节，“雪白的棉花堆成山，金黄的稻子一眼望不到边。”还得多一座山，三季苎麻打下来，堆成小山似的。冬天，勤快的人们便到外面找副业，要不在家等待新年的到来。过年便“三十的火，十五的灯”，舞龙灯的，唱花鼓戏的也不少。

读着她那娟秀优美的文字，我如痴如醉、感动不已。想不到她竟如此信任我。她是我二十年来寂寞人生中第一个向我写信承认我价值给我自信的女孩。我兴奋得独自躲在寝室蚊帐里，反复地把信看了又看、嗅了又嗅。一个淳朴善良、柔情似水的渔家少女形象在我心中定格。

从此，鸿雁往来，尺牍传情。在讲故事的同时，我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角色，开始痛苦而甜蜜的暗恋。

毕业时，我怕她伤心，影响学业，写了一首小诗激励她：

“不管为理想而生为现实而存/首先必须生活/坚强乐观地生活/再去奢谈物质以外的话题/英子，等候千年的姊妹/灿烂我精神家园的梦中之花/生活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理想高于现实/又无法回避现实/正如我们的眼睛远离眼睛/心却紧紧相连/相识也好/相别也罢/无论谁的眼泪或微笑/都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然后，我满怀愁绪地回到家乡，被分配到一所偏僻的乡下中学教书。在现实面前，我的梦想破灭了，一扫昔日的书生意气，变得心灰意冷，慢慢地淡化了那份浪漫情怀。我想，她太单纯，她的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我们不会有结果的，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尽快割断绵绵相思吧。

再后来，她写信要我寄几张古城雪景图，我也没有完成。甚至在她生日那天，我也只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祝福：让十九支盛开的烛焰亮丽她幸福的人生吧！

总以为，时间会遗忘一切、改变一切。

绝没想到，第二年春暖花开之际，我收到远在南京工作的文的来信，文叫我不要辜负她的情意。我这才悔悟自己伤透了她的芳心。压抑在我心底的爱火复燃，正式向她发出了求爱信。而后，又趁组织学生参观韶山之便专程跑到长沙去看她，亲手捧上一束玫瑰花。

结果我一错再错，她以前直到现在对我的感情，纯粹是出于一种兄妹间的情爱。她把我当成亲哥哥似地尊重与信任，完全是为了了解和敬重她所热爱的那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生活的人们。而我却自私狭隘，亵渎了她的一片纯真。

“走，我带你去看樱花。”尽管她被我的表白搞得惊慌失措，看到我一副没精打采伤心欲绝的样子，她主动大方地拉着我的手，走出寝室。

那天中午，天空飘着毛毛细雨。她打着一把浅黄色的小阳伞，站在开满樱花的校园庭院一角，含情脉脉，两腮红晕顿飞，宛如那满树绽放白里透红的樱花，美得令人心痛。

分手时，我不敢回头，心情湿漉漉地转身离去。

返至学校，我收到她的回信。信中写道：我永远心怀感激，让我喊您一声“大哥”好吗？

不久，她留在了省城工作，我开始拥有自己的生活。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我们再也没有联系。那段情缘已在心里刻下美好的记忆，丰富着成长的经历。

“让每一次遇见，变成最好的安排。”岁月短暂，余生宝贵，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要顺其自然，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