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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4月10日

父亲的歌 (上)

熊艳君

秋日的夜晚从下午六点就开始了。我在乌黑的房间燃起一盏台灯,静悄悄地看着书。忽然,一阵深情的“天路”从房外挤了进来,挤进我恬淡的舒适里。那是爹的歌,他歌唱时的饱满情感很难让我再静下心来,如同他的温情父爱将我紧紧包裹,我躺在他诸如催眠曲般的歌声里再难挣扎。

暂时合上书,我走出房间坐在他的身后,那是我们父女心照不宣的一首歌时间。

还记得还是幼童的四岁时,我是个非常好养活的女子,体质壮如牛,也不娇气。秋天,我就成天在稻田与田野里肆意奔跑,乾州成片的梯田,自上而下,一层一层的、一圈一圈的叠起来。等到了收割的季节,田里那稻子留下了寸长的茎部连着根还深深地扎在泥土里,我瘦小的身体,正好被那寸长的禾秆支撑起来,我站在上面摇摇晃晃,在感到快要被它甩开时,我“咚”的一声快速跳下稳稳地落在松软的泥土上,又换一丛禾秆继续踩它。如此往复、乐此不疲,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时的我根本记不起阿婆给缝的绣花布鞋会被弄脏,泥巴穿过袜子连脚趾缝都装满了泥巴。

对于多了个孩子不过是多了个负担的爹来说,生个老三并不是什么欢喜事。尤其是在他看过我那灌满泥巴的脚趾缝后,他再也忍受不住母亲说的那套,孩子是老天恩赐的缘分的理论,他让我坐在小马扎上不准动,走去灶房烧一锅热水,他该给他皮实的野姑娘洗个澡了。我挤着脚趾缝的泥巴,看它们滑溜溜的进进出出,好好玩……

阿婆也埋怨我,踩了这一脚泥巴回来,也不知道找个干净的地方,非要去泥田里踩稻草。可稻田多有趣,那些掉落的谷粒在秋天还会发芽呢,不过在等秋雨后,没见雨,谷粒是不会发芽的;还有,黄雀儿还会躲进稻草堆里,我要是用个盆子还能捕它们呢。

爹将我托举到他的脖子上时,天还没黑,原来骑在他脖子上如同站在高高的山冈上看着稻田的一样,腿下还能感觉到爹的脖颈处传来他脉搏跳动的温暖,那是大动脉快速流过带来的温热及“咚咚咚”的跳动,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新奇体验,让我兴奋地大笑起来。

他带着我,一路走过村子,一路往大山走去,突然一阵悲怆又高亢的歌声从他喉头喷薄而出,那是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几度哽咽的脖颈处传来的僵直,空有一身自由洒脱向往的他,被困倦在无休无止的无趣生活里,结婚生子,生完子又生女,再到又生子。而我就在他那高高的山冈上联结起了我与他的桥梁,如同我在母亲的子宫里听到了母亲的心跳,也听到了父亲的喜悦。

他把那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心情舒畅,让高亢欢快的情绪装满整个土满坨里,就连对山的伯伯都忍不住称赞他一句:“乔林,唱歌好听咧!”他才面带羞涩又心满意足地带我回家。于是,我就这样在他的歌声陪伴里感受着他的父爱,他既把我当作无知小女,也把我当作可爱的听众,他既享受歌唱的舒心解郁的快乐,也欢喜我扶着他的额头安静聆听的样子。

如今,再回想那段时光,我如同站在童年时期的我背后,非常清晰地看到了我自己,有时把左脚的鞋穿在右脚上面,把右脚的鞋穿在左脚上面;有时把短袖套在毛衣外面,有时又把外套扎在裤头里面……阿婆忙于照顾家里不满半岁的弟弟,而哥哥已经上了小学,我成了那个时间里自由的最大得益者,田间、村道、林间、狗尾巴草、水仙花的汁液、阿桑树的皮都成了我的玩伴,我是快乐的,只有父亲的歌,始终唱进了我小小的耳朵里,不解的是,他怎么看起来那么失落又豁达的?

后来,弟弟学会走路了,摇摇晃晃的身体跟在我屁股后面,“阿姐,阿姐。”叫的我心都化了,他怎么那么像我养的那些小鸭崽们,总喜欢跟着我屁股后面,他软软糯糯的身体还散发着一股干腥的母乳味道,那就是我妈妈的味道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抱了他,为了免他磕碰,我像护着一个宝贝一样爱着他,时刻展现出一种好斗急性的性格,带着他护他周全。

那时,我也能开始用搭耙摊晒春日晾晒的陈谷了,哥哥就能做更多农活了,还可以帮着阿婆生火做饭洗菜提水,人一旦有了要保护的人就会失去那份恬静的能力。为此阿婆极其讨厌我的德行,她说我这样子强势好斗以后是过不好日子的。只有妈妈逢人就称赞她的这个女儿皮糙肉实好养活,不像她那两个娇气的儿子,尤其是不像她的大儿子,在家里给碗饭就能活。

爹从来不参与女人们小肚鸡肠的见识里去,依旧是在他想把我带出去的时候就带出去了,一路唱着歌。他总是一天或者连着几天重复又重复的就唱一首歌,来来回回的唱了又唱,《摇太阳》《大花轿》《快乐老家》《九妹》《祝你平安》……每一首都是他的主打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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