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毅 吴行健

（接上期）

痛责贪官，情寄田园：石廷琛

石廷琛，清末永绥厅（今花垣县）牛寨人，举人。具体生平事迹未详。诗歌有五言古诗与五言绝句等，对社会的批判与表达山水情趣，是石廷琛诗歌的重要主题。

其五言古诗《调鼠》以寓言形式讽刺旧时代贪官污吏，具有强烈的批判锋芒。全诗如下：

天地畅生机，人寰故有鼠。

鼠生异百物，夜动昼伏处。

生不作光明，暗剑利于汝。

穿凿乃汝常，无寒亦无署。

断贪贱家，火举几断煮。

富室遭啮棱，差空仓廒糈。

诸般色色品，任尔弄嚼咀。

况乎贪昏蒙，跳梁逞豪举。

非是刺萧墙，即欲迁鼎俎。

人责汝心毒，反遭汝辨阻。

有洞每藏书，未饥先谋黍。

天亦有肃杀，孽根竟不除。

放怀包万象，休与争龃龉。

此诗把官场贪官污吏比做“老鼠”，一一列举“老鼠”的种种特点或劣行，如昼伏夜出、不喜光明、喜好打洞、贪婪和卑污、劣性不改、强词夺理等，揭露“老鼠”对社会的危害，如毁坏富人家的木板，盗空仓库中的粮食等，表示出对“老鼠”的鄙弃及不与其同流合污的姿态。诗歌对贪官污吏的品性与丑态的揭露，可谓入木三分，非常鲜明地显示出诗人对贪官污吏的痛恨与不屑。

描绘风景的宁静与山水的清丽,表达沉浸于山水之中的宁静、恬淡的心境，是石廷琛诗歌的另一重要主题，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诗人的隐逸情怀。五古《山衔好月来》写道:

最好中秋月，凭栏望几回？

照得湖水彻，衔自海山来。

宿鸟归林久，明蟾出岫巉。

楼头千障绕，谷口一奁开。

岭断光徐吐，崖深影待催。

淡烟收远岸，凉晕接层台。

有客闲吹笛，何人对举杯？

九霄应更朗，联步到蓬莱。

此诗写中秋的月色，写山水的姿态，表达诗人的月夜感怀，颇富特色。这种特色主要在于写景的从容不迫，通过视角转换，次第展现不同的景色。首先，以议论开头，写人中秋能有几回凭栏望月。接下来，写月光照彻湖面，宿鸟归林，明月（即明蟾）高挂山巅。再写山村或庄园的景象，楼头或房屋被千山或众多悬崖组成的屏障环绕，峡谷的山峰像妇女梳妆用的镜匣一样展开，一架中断的山岭上徐徐泛起天光，深崖里的影子却模糊不见，远处岸边升起一缕缕淡淡的雾霭，近处楼台泛起一层光晕，让人感到凉意。最后，写月夜闻笛声，令人联想起人间仙境——蓬莱。诗人明写景写月色，暗衬自己恬淡、宁静的心境。

运用托物言志之法，表达纯洁品性与高洁志向，是石廷琛诗歌的又一重要主题。五绝《人参》全诗为：

立定人根本，品独冠群参。

神州聚宝地，故尔藏吉林。

此诗赞美东北“三宝”之一的人参，既写吉林的物华天宝，又写人参在各种参类中的品质超绝。短短二十字，写尽人参的风华与神韵。在人参背后，寄托着诗人自己的人生追求，即对人的价值准则或道德良知的坚守，对邪恶、兽行等恶劣品质的弃绝。

寻梦桃源，心念苍生：石廷硅

石廷硅是石廷琛之胞弟，清末永缓厅（今花垣县）牛寨人，举人。具体生平事迹未详。石廷硅诗歌既有一种豪放与飘逸之气，又有一种浓浓的入世情怀。

表达对桃花源式的理想社会的追求与向往，隐喻道家生活的隐逸之趣，是石廷硅诗歌的重要主题。七绝《石枕》全诗为:

不谈老子不谈禅，一片石兮适枕眠。

高卧羲皇无下拜，颠名欲唱米公先。

此诗描写的核心环节是枕石而眠为题，写出的却是一种远古理想社会的生活情态。羲皇，指伏羲氏，传说是中华民族的始祖之一。后世人想象，伏羲时代的生活是一种没有压迫与自由、幸福的生活。米公即宋代书法家米芾，因行为“颠狂”，外号“米颠”。可见，诗人对无忧无虑、闲适无为而又放纵性情的生活充满深切期待。

运用托物言志手法，表达宏伟志向或博大心怀，是石廷硅诗歌的另一重要主题。五七言杂诗《咏水》全诗为:

孙为水，似弱干。

出于无有入无间，水而懦兮未可玩。

广大何穷极，长流奔浩瀚。

上天为雨露，下地堪润灌。

万物赖此生，包容百川窜。

强能济天下，金石资利贯。

莫谓质至柔，驰骋谁能捍？

焚之不能燃，斩之不能断。

即击有何创？即刺亦勿惮。

蟠委错缪溢，无分左右畔。

其微莫把握，清光布万段。

彼世鼎峙雄，如水篡豪汉。

此诗写水的个性或特点，赞扬水的精神，显示出诗人本人的博大心胸。诗中，水的特点与精神是那样鲜明：广大而浩瀚，滋润万物生长，造福人民，似柔实刚，强悍难敌，不惧火烧刀斩等。水的形象折射着诗人自身的精神旨归，即做一个有益于世、造福人类的豪杰。

陶情山水之乐：吴莹鹤

吴莹鹤，名玉隆,字九龄,乾城县溪头寨(今湘西吉首市吉首乡)人,清末至民国年间历任锦标、维新、武陵等小学教育主任、校长。闲时喜离庐远游,陶情山水，故又号“远游先生”。诗歌多表达山水闲适之趣，七律《溪头八景》（共八首）是其代表作。描绘诗人故乡即溪头寨的奇山异水，展示苗乡的山川之美，表现对大自然的无限喜爱之情，是吴莹鹤诗歌的主要内容与突出主题。《溪头八景》首篇《玉源洗马》这样写道：

金门侍御无闲官，洗马曾从溪上看。

一带名缰脱浦外，两张银镫寄林端。

鞯拖芳草烟犹湿，鞭挂垂杨露未干。

同是长安夺锦客，涤余应配绣花鞍。

此诗描绘溪头八景之一的“玉源洗马”，非常注意从景物的外形特色渲染溪流的奇特走势与溪水的清澈壮观，不拘泥于写实，善于运用想象、比喻等方式展示景物的奇异与别致，给读者以生动活泼的印象。《渔郎泛舟》全诗如下：

桃花掩映草芬芳，尝放渔舟邸武阳。

恍惚洞天别有日，弥漫仙境迥非常。

秦余时代终成杳，晋论虚无未可详。

试问溪头源极处，迷津谁个是王郎。

武阳指泸溪县。此诗对照景物的特点，渲染溪水的幽深、宁静与神秘，却把景物的描绘与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景色、意境与情景融汇在一起，从而展现潇洒别致的意趣。《将军脱盔》全诗写道：

盖世英雄勇足跨，将军尝佑宋王家。

威风武穆今如在，刚烈精忠定不差。

一点丹心昭日月，千秋壮志付津涯。

问渠底事头盔脱，古迹悠然照落霞。

此诗写将军岩的雄姿，用巧妙地穿插了岳飞的故事。诗中的“武穆”是岳飞的谥号，用以指称岳飞。把岳飞为宋朝抗金的故事穿插进来，赋予将军岩刚烈精忠之气，也间接地折射出作者的政治抱负。“一点丹心昭日月，千秋壮志付津涯”是写岳飞，也是写将军岩，更是自己精神的寄托。尾联一句起问，一句写景并用写景作为全诗收缩之笔，写将军岩映照在一片落霞之中，不落痕迹地藏起了自己的幽思。由此看来，这首写景诗与其说是写景，不如说是托物言志，即通过对将军岩形态与精神的描画，表现自己的家国情怀。

心系乡学，愤责日寇：吴毓英

吴毓英，湘西凤凰县大田乡高家村人。为清末秀才，生卒年未详。曾于本村开私塾授徒，并任凤凰县县立第十六小学校正教员，终身未仕。新中国成立之后病逝，享年60余岁。吴毓英诗歌内容较为广泛，有写乡村教育的，也有写纪游寻山水佳趣的，有借花草表达主观志向与节操的，更有关涉时事或国家兴亡的，因此具有较强的社会意义。

表达对振兴乡村教育的期许，是吴毓英诗歌的重要主题之一。连夜风雨不止，独坐无归，忽然念及各学生，因而有感成此（二首）七绝《辛亥年中秋十六夜》其一写道：

二十数名此学生，秋收缓缓咏归程。

中宵独坐谁亲炙，窗外惟闻风雨声。

其二写道：

割罢田禾学已开，学生何事未能来？

百年原易催人老，虚掷光阴甚可哀。

这两首诗写于1911年中秋节次日，表达出其对乡村教育的重视与作为私塾教师对学生的关心与爱护，间接反映出作者对教育事业的执着追求。其一写学生放秋收假后对学生的思念。其二写对学生秋收事毕迟返校园可能造成荒废学业与浪费光阴产生的忧虑。

表达山水的喜爱与倾心，陶醉于隐逸之趣，是吴毓英诗歌的另一重要主题。《登龙子才望楼七律二首——民国五年丙辰八月十日》其二全诗为：

楦梯联步上层楼，瘴雨蛮烟一望收。

两面人家凭俯瞰，几回造访总勾留。

床前久坐心神爽，窗外遥瞻景物幽。

绝好安居难舍得，异时容我再来不？

此诗为纪游诗，写于1916年秋，写乡村登高远望的优美景色或乡居人家，并表达对乡村美景的留连忘返，透露出陶情于山水或质朴乡村生活的隐逸之趣。

表达对时事的关切，忧虑湘西匪患给社会造成的灾难，是吴毓英诗歌的又一重要主题。七律《寄龙瑶生、龙子才白岩洞避匪（二首）——丙子年四月中旬作》其一为：

白岩洞内可栖身，何必桃源去问津。

同购枪枝防伏莽，只将山水作芳邻。

内储食谷仓箱满，外有角楼瞭望真。

风鹤无惊吾自乐，消遥自是谪仙人。

此诗写于1936年初夏，通过对友人逃入山洞躲避匪患反映湘西匪患给湘西民众尤其是苗族民众造成的灾难与不幸，表达对友人的安慰与同情，间接地反映出民国年间社会的动荡不安，暴露出旧中国社会现实的黑暗，具有较强的社会现实意义。

谴责帝国主义侵华，表达抗日爱国情怀，是吴毓英诗歌主题的升华，凸显出诗人强烈的家国情怀。五古《立志》表面看是一首劝学诗，实际上却是一首爱国诗。姑引此诗后大半段如下：

……

讵意倭寇变？侵略乱帮畿。

战线长千里，毒烟蔽四围。

虺蛇想天象，投鞭欲断淝。

薄海同义愤，天下一戎衣。

抗战定下期，长艇不停飞。

良将真如云，三军任指挥。

枕戈与击楫，貌瘦天下肥。

干戈卫河山，青史有光辉。

建树须及时，牺牲救国危。

救国救自己，唇齿及相依。

丈夫贵立志，万里仰芳徽。

青年复青年，相爱莫相违。

此诗劝青年惜时苦学，旨在抗战保家卫国，其爱国之心溢于言表，表达了对日寇侵华的严辞谴责与抗战必胜的坚定信念。

吴毓英还有一些题画作品，这些作品借对友人山水或花鸟画的题咏表达个人清高的节操与刚劲的品性，写得十分隽永，意味深长。如《兰》写道：“是草不同草，争春一色幽。香为王者贵，较胜梅菊不？”《竹》写道：“文同把墨画，枝叶长毫端。劲节标千古，年年傲雪寒。”这些作品托物言志，语言清新洗炼，境界超拔，令人神清气爽。

伤时忧民，爱国抗日：龙凤翔

龙凤翔（1862-1945），字歧山，号端敏，湖南省凤凰县唐家桥人。18岁中秀才。终身以兴办地方公益事业为乐事，颇获当地赞誉。创作古体诗歌，讴歌爱情的美好，但主要表达对时局的忧患、对平民苦难的同情与强烈的爱国抗日情怀。

表达人间爱情的美好，也是龙凤翔诗歌的重要主题之一。七绝《七夕》全诗为：

相隔银河路几重？鹊桥不架总成空。

已是神仙还怕水，人间毕竟胜天宫。

此诗以民间传说牛郎织女农历七月初七夜晚在天河相会的习俗为题，表达对美好爱情的歌颂，赞美人间男女只要相爱，便可自由相会，不会像牛郎织女虽相爱却被银河阻隔。

表达对纷乱时局的忧患与对平民生活苦难的深切同情，是龙凤翔诗歌的另一重要主题，体现出强烈的现实批判意义。五古《伤事歌》全诗为：

伤哉吾国事，一世乱滔滔。

夺利劳征马，争权苦战袍。

枪交山水动，兵接鬼神逃。

省省尸盈野，年年血满河。

雨时斑竹泪，声处滴泉号。

龚遂天召去，无人唤卖刀。

此诗题名《伤事歌》，表明了感事伤怀的主题。诗人感到痛心的，是国家纷乱的时局或政局，亦即北洋军阀相互间发动的战争，及战争给平民百姓带来的灭顶之灾。最后一句用到历史典故，即关于汉代龚遂的典故，感叹无人扭转时局。龚遂是汉宣帝时渤海太守。当时渤海郡遭受饥荒，龚遂单身至郡赴任。他开仓赈灾，组织灾民恢复农桑。百姓皆卖剑买牛，卖刀买犊，生产生活迅速好转与恢复。“龚遂天召去，无人唤卖刀”二句，表示当下没有龚遂那样的国家栋梁来扭转时局，因此流露出失望的情绪与痛苦的心情。

表达抗日爱国情怀，诅咒日本帝国主义的入侵，是龙凤翔诗歌的又一重要主题。七绝《抗日》全诗为：

几经北伐望中兴，又见烟波海内生。

相率同胞逐异类，莫教夷狄肆鲸吞。

此诗题名《抗日》，昭示出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前两二句写北伐战争之后，没有实现国家中兴与强大，却反遭外敌入侵，所谓“又见烟波海内生”——“烟波”二字隐喻的正是日寇侵华战争。后两句表明抗爱国志向，即率领与团结全体同胞抵抗日本入侵，不使国土沦陷。“异类”、“夷狄”均指代日本。诗歌直抒胸臆，爱国情感溢于言表，有着强烈的鼓动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