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

去老司城遗址，缘于所谓的寻根问祖。

然则，寻根问祖便是寻找族群与先祖，也就是寻找那段历史、那片文化。其实，更犹如一次次的寻梦之旅。

老司城是八百年“土司王朝”的故地，也是湘西彭氏祖辈们曾经生活的廊场。这故地如今已成为世界文化遗产，扬名海内外；这廊场却依旧山清水秀，宛若世外桃源。

追求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场景，晋人陶渊明在他的《桃花源记》中描写过，道家葛洪在他的《抱朴子·诘鲍》里谈到过，文豪欧阳修在他的《乞致仕表》上也憧憬过。可是，这世外桃源乃是先贤们的美好幻想与梦境。

一

在那个“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季节，我独自驱车前往老司城遗址。

车在山间蜿蜒，云雾从眼前飘过，对于一个新手司机来说，着实有些艰难，中途虽出了点车祸，但仍没有阻止我心心念念地对老司城的虔诚向往。

下得车来，走过一段绿荫蔽地的道路，我便来到了一条小河边。这小河叫灵溪，流水潺潺，碧波漾漾，灵动而清澈。柳树将河面覆盖，河水倒映着垂柳，平平仄仄，相映成趣。

眼前，是一片秀美的山水田园风光。碧波荡漾的灵溪，镶嵌在大山的绿野峡谷之中，宛如一条淡绿的绸带，柔美而秀丽。行在河面上的几条小船，吱吱呀呀地摇着岁月，也吟唱着山村古老的歌谣。

远方，群山起伏，绵延不断，大有万马归朝之意。近处，樟树含烟，阡陌纵横，瓦屋错落，宛若陶渊明笔下“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桃源画境。

在先贤们的眼中，世外桃源是一个人间生活理想境界的代名词，类似于柏拉图笔下的“乌托邦”。千百年来，完美主义者无不苦苦追寻、刻意营造自己想象中的“世外桃源”。

抬头仰望，河的对面就是老司城遗址。这是一片袒露无遗、空旷无垠的土地，仿佛是我的祖辈们敞开了他们的胸怀，迎接一个懵懵懂懂的寻根追梦人。

要到老司城遗址内去，须乘坐小船过河。当小船在绿绸般的灵溪水面上裁波剪浪、悠然滑行时，我的心便像一只“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小鸟一般惬意和快乐。

据撑船的师傅说，这条灵溪是流入酉水的，水量大时，可以从这里撑船到酉水再到沅水入洞庭进长江归大海。这里，虽然山高路远，偏僻闭塞，但因有了灵溪而通往外面，奔向世界。

小船驶入了窄长的水道，真看不出灵溪竟如此迂徐回转，曲径通幽。它与高山峡谷，田园山水、路桥村舍天衣无缝地自然融合，尽纳天地之壮美。

走过一段水路，小船在司城村码头靠岸。这十几户的司城村，青瓦石墙，竹篱菜畦，鸡犬之声清晰可闻。不时，还可见三三两两的村妇在河边洗衣，她们的棒槌在青石板上敲出古老的韵律。担水桶的农夫迈步穿行在田间，顽皮的儿童嬉闹在屋前的空坪，更有钓鱼的老翁，叼一管烟杆，悠然坐在岩石上，垂钓着悠闲的时光。

故然，诚如古语所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对于大多数性本爱自然而亲近自然的游人来说，也许，这一方灵溪山水，足以慰藉心灵。

假若说老司城是根，那么灵溪就是它的魂。

二

走进老司城遗址，我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仿佛一头扑进了祖辈们的怀抱之中，有几分动情，也有些许温馨。

城址不大，但很是精致。它分为内罗城和外罗城，有纵横交错的街巷，有防御严实的关隘，还有排水泄污的道沟。不难看出，这都是经过精心规划而设计的，足见祖辈们的智慧和才能。

从旅游标识标牌上可见，城址包括宫殿区、办公区、集市区、宗教区、苑墅区和墓葬区，俨然一个社会大家庭，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想着过一个与世无争的生活。

宫殿区位于城址北部，依山而建，东北高、西南低，形状略呈椭圆形，共有四门，并以石灰、桐油胶结。西门为正门，连接右街古道，以红砂岩错缝平铺叠砌包边。在其西北角、西南角、东南角各有一门，城墙厚实牢固。主体建筑处在宫殿区的中部偏南，依山而建，正对着大西门，自下而上，形成四级阶梯状平台。地基用夯土筑成，现存遗迹包括保坎、墙基、墙体、台级、散水、排水沟等。

办公区位于城址中心，北与集市区相邻，是土司及其职官行政办公的衙署政务机构所在地。现存残基至今仍出露在地面上，以条石作石阶，下通正街和河街，然后而达码头。

老司城内原来街巷密布，纵横相通，有八街、五巷、两口，尚存其名的有正街、河街、紫金街、右街、鱼肚街等，其中以正街、右街保存最好。街巷全由红褐色的灵溪卵石嵌砌路面，行走其间，犹如踩过了一段厚实的历史。

在城址的南部是一片神圣区域，这里便是土司时期的宗教区，也是土司辖区广大民众的精神庇所。据考古勘探并结合地方志，可以确认的寺庙有祖师殿、观音阁、五谷祠、关帝庙、将军山寺、八部大神庙等。各种不同类型的寺庙，定期举行相关的宗教活动、祭祀仪式，成为土司聚集民众、加强其统治的一种手段。

沿着灵溪河上溯，在老司城的背后，有一片静谧的壶天。这里分布着众多的土司庄园、别墅、钓鱼台等设施，是土司时期的苑墅区。在灵溪河两岸的崖壁上，已发现多处石刻题铭，记录了土司徜徉宴乐的时光，别有一番“怡然自乐”的天地。

老司城东南郊是紫金山土司墓地，整个墓地依山势修筑成四列，地表由封土、拜台、八字山墙、花带缠腰过道、南北神道及石像生、照壁等遗迹组成，这对研究土司丧葬文化、土司世系制度等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

踏在这层层垒起的灵溪石上，略泛红晕的灵溪石无不有灵，不管是祖辈们用它垒起的城壕，还是吾辈们用它辅就的路基，都让人在这灵溪石上走着走着就有了些许灵性。

我的灵性却是又一次触及了祖辈们的灵魂，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将家园建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崇山峻岭。

三

有人曾戏言，土司自治制度的实行，是中国最早的“一国两制”。老司城遗址是土司制度的物化载体，是中国古代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发展的活标本。

因而，地处武陵山腹地的彭氏土司，建立起八百年的“土司王朝”，修筑司城，统领属地，从而达到了自治一地、安逸一方的目的，使这片土地得到了相对的安宁。

老司城本名福石城，为了与后面建的司城有所区别，所以加了个“老”字。它是南宋绍兴五年（公元1135年）至清雍正二年（公元1724年）湘西彭氏土司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永顺府志》载：“五溪之巨镇，万里之边城；城内三千户，城外八百家。”

开创这块相对安宁之地的彭氏先祖，便是溪州刺史彭瑊。公元910年，南楚王马殷接纳彭瑊入其领地，命其担任溪州刺史。公元939年，彭瑊之子彭士愁接任溪州刺史后，便与楚王马希范发生了冲突，战后不久双方议和，并盟誓镌刻于铜柱之上。

彭氏在溪州以恩惠凝聚人心，受到溪州人民的拥戴，成为了溪州之地的世袭土司，沿续了三十五代八百年之久，从而也实现了“无扰耕桑，无焚庐舍，无害樵牧，无阻川途”，过起了封闭自守、偏安一隅的安定生活。

南宋绍兴五年（1135年），第十代土司彭师宝和第十一代土司彭福石继任后，时常感到司城治所下溪州（今古丈县会溪坪）受到来自外界战火纷争等种种威胁。于是，他们便将司城迁到了灵溪这依山傍水的地方，并在此筑城，即今老司城遗址。后人还以彭福石的名字，称其福石城。

老司城最辉煌的时期，当属第二十五代土司彭翼南。据《明实录》载：彭翼南因率土兵赴东南沿海抗击倭寇，立下“东南战功第一”而名震天下。战后，明朝廷以功敕赐他三品官职，任云南布政司、授昭毅将军。抗倭保国，以求安宁，曾是土司彭翼南祖孙三代人的愿望。

清雍正二年（1724年），第三十四代土司彭肇槐将司治迁到灵溪河上游的颗砂乡，称为新司城。清雍正六年（1728年），第三十五代土司彭景燧自动献土，带着亲族离开湘西，回江西祖籍之地，延续了八百多年的彭氏土司政权宣告结束。

至此，我们不难看出，崇山峻岭之中的老司城，以其独特的山水自然风光和民族土司文化而光芒闪烁，极具价值。最为突出的便是自然与人文的原生态特征，具有直观性、确切性，可以生动地反映出许多人类文化的信息，这些信息几乎包括了人类活动的各个方面。

其实，祖辈们将司城从酉水大河边迁入崇山峻岭，其主要目的是出于军事防御，进可从灵溪出酉水，退可遁入大山之中。但也不难看出，他们最大的心愿还是想远离战火纷争，去寻求一方安宁之境。

于是，老司城便成为了祖辈们苦心经营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