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石 健
癸卯年春天,便听九妹说,《闲人闲事》丛书(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主编黄道贵先生要来湘西见见我们几个,我没有当真。毕竟,近在咫尺的亲朋,因忙碌或是以忙碌为借口,一年到头都难得见上一两面,每当说要去看看谁,都只不过是句玩笑话,说完便抛诸脑后。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跋涉千里去见一个人,实属一件稀有、率真又浪漫的事。
可是,3月5日,贵先生真的来了。午间,我去高铁站接他。站在出站口,远远地便见到了他。见到他的刹那,我开始后悔2019年夏天带女儿心心妹去杭州旅游时,没有去看看他。
原因我是知道的。那是沈从文先生所述的一种“湘西乡下人”的心理在作祟,当然,这种心理有时会以羞涩、社恐、清高、怕麻烦人、不屑攀附等等诸多好听的词汇与理由所遮蔽掩盖。湘西人到了杭州,思及悠久厚重的历史人文,目及处处都有诗文绘画传说加持的秀丽景点,闻及杭州男人女人说话时的软糯婉转,湘西乡下人的心理又冒了出来。因此,带心心妹在杭州溜达了好多天,心里一直犹豫要不要跟贵先生说一声、见一面,但最终还是在忐忑中打了退堂鼓。
可是,当我见到贵先生时,是真的后悔了。他和微信朋友圈里的照片一样帅,但并不帅气逼人,帅得和蔼可亲,帅得平易近人。因脸上时刻漾着孩子般的笑容,看着就像一个少年。有的人天生自带笑意,这类人绝对是好性子,我天生不爱笑,性格也严肃,因此特别羡慕喜欢这类人。看到贵先生的第一眼,我便判断他是好性子的人,是我羡慕并喜欢的人。与他同行的《晚来欲雪》的作者肖弘哲,同样像个少年。
两个少年一同向我走来。
远远地,见我唤他,贵先生也挥起手来打招呼。与我同行的学生小凌,惊呼道:“呀,贵先生好年轻呀,像个小孩儿呢。”
自2017年夏天成为贵先生微信好友并向他投稿,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尽管是第一次相见,但因他自带少年感,陌生感与阻滞感消失了,他如同我好久没见的老朋友。
那晚,我请贵先生和弘哲吃了湘西美食——乾州鸭子。这道菜辛辣火爆,且劲道十足,非要用手并嘴一起撕扯不可,要吃到满嘴辣椒油、发出辣乎乎的喘息声方才算地道,很是考验食客之风度气质。为保持湘西女子应有的风神,我忍受着诱惑与饥饿,象征性挑两三块以箸入口。我担心贵先生亦有此顾忌,那就荒废了一道美食与一番美意。但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纯属多余。只见他细嚼慢咽,在保持着江南文人风度的同时,又随遇而食,遇见鸭头、鸭腿、鸭爪等需用心用力之部位,并不闪躲,夹上手,放下筷,再以手嘴合力食之。
任他如何儒雅得体,乾州鸭子如湘西人一样火辣,食之留痕,绝不可避免。看贵先生吃得津津有味,嘴角泛起辣椒油红,我故意问:“好吃吗?”他连说“好吃,好吃。”我终是放下心来,不端不作,他必是一个好性子且极好玩的人。
吃完饭,途经半山红茶庄,恰巧老板田梅松坐店,于是,我随意问一句:“贵先生,进店喝口茶?”贵先生说“好”。进到店来,梅松一顿海侃,贵先生和弘哲则以微笑回应;梅松又连珠炮似的提问,见无法躲闪,贵先生仍笑着以一两句作答;梅松又神乎其神地卖关子,拿出一泡说是珍藏的压箱底白茶待客,泡了,问如何,贵先生也笑着说“好”……一坐又是很久,气氛轻松融洽,彼此之间像极了天天问好、日日见面的茶友。
傍晚时分,我们呼朋唤友,逛古城吃美食,再一并喝茶聊天赏花作画。
呼了阿蒙哥、关美人、田梅松,又唤史金玉、九妹、姝姝、小凌;到了胡家塘荷池观玉兰花,又到文史书店聊天看书;喝了保靖黄金茶红茶,又喝保靖黄金茶白茶;聊了编书做书,又聊阅读和写作,赏了古城夜色,又赏贵先生作画。
在文史书店,贵先生现场作画,以纸墨为书店留影。他爱以线条作画,纯以线条构图造型,纯以黑白表达心中感念。线条是绘画的基础与功底。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在纸上铺排疏密有致、清清爽爽的线条,再以非透视无焦点的构图造型法则呈现一隅浪漫的茶书空间,“举重若轻”四字涌上心头——凡事都不得不用力,比如贵先生做书;凡事都不必太用力,比如贵先生作画。
我在2022年5月出版的小书《书途同归》,封面便是贵先生所作《莲荷枯蓬图》。犹记得,临近书稿印刷的日子,封面都还没有定下来,为之焦虑忧愁,以致夜夜失眠。3月25日晚10点,走投无路之时,我灵光乍现,想到了求助于远在杭州的贵先生。我相信,他既然能够把《闲人闲事》做得那么雅美,对此专业也必然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与经验。起初,我只是抱着征询他意见的想法,可没想到的是,在我述及现实困难后,贵先生叫我把书稿发过去,说待他看看,“琢磨一下”。半个小时后,他回复说:“封面设计想法很重要,要与书的内容特色契合,插画、字体、色调等诸多细节也要把握好。”他说出了我的想法,但我没有能力掌控。
当我第二天凌晨4点醒来时,看到前夜11时贵先生就发来的草图,以及留言:“刚看了序言和自序,灵感乍现。”我打开草图,看到封面立一书瓶,内有水波、蒲公英与金鱼。空白处写满了设计构思:“书,是里程碑,也是灵魂归宿,在书瓶里插上蒲公英,寓意各种各样的人生经历”“书瓶,象征着为灵魂摆渡的容器与载体”“水如书,是养分,滋养着鱼儿与蒲公英”。
面对这么好的构想,我在喜欢的同时,遗憾于没有办法将它变为设计图,巨大的无力感再次涌来……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在当天下午1点,贵先生给我发来了正式的设计图。只见书瓶立于铺展的荷叶上,瓶中蒲公英变成了荷叶与莲蓬,旁侧多了浮萍,如波的横纹布满背景,他同时发来了《书途同归》封面设计之想法:
以书为瓶,以荷叶为铺垫,寓意出淤泥而不染,这是每一个读书人应秉承之精神品格。
莲蓬立于书瓶,浮萍浮于水上,各各姿态不一,代表不同时间、不同境遇,时境变迁,人生也。
时节虽已秋末,但仍有舒展之荷叶,纵然时间消逝,生命往复,莲花开莲花谢,莲蓬盛莲蓬枯,天地总有生机,心中要有希望。
背景的每一条横线,是书中划下的标记,是生命走过的路,是海的波浪,是云的痕迹,是我们的记忆,是我们的心绪。
看到这一切,我心潮澎湃,感动之余,又十分震撼。在地市报从事记者编辑工作有24年了,见过各行各业各种各样的人,与他们来来往往,缘分深深浅浅,其间冷暖,唯我自知。人间深情者终究寡于薄情者,如贵先生般热心者,少之又少。二话不说,便伸手援助,如此这般之人,便如保有孩子般率真之人。彼时彼刻,语言变得贫俭,除了一句“谢谢”,居然再无其他能够表达。贵先生的封面与诗人刘年的序言,不仅为我辛苦孕育诞下的孩儿《书途同归》穿上了靓丽洁净的外衣,更使其灵魂有了皈依,获得了读者朋友们的一致喜爱。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