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岩生
两岸青山夹古城,一弯沱水穿城过。这就是名声享誉海内外,被人们称之为“中国最美丽的小城”——凤凰古城。
追寻历史的脚步,打开尘封的记忆,这里不仅是中国版图上的西南重镇,是神州大地上一张靓丽的名片,更是名震中华的筸军的诞生地。
每天的晚饭后,我常常会散步古城。踏过团结桥,跨过阜城门,就像穿越了时空,来到明清时就修建的古朴小城。
城内,街巷众多,宽窄长短不一,条条相通,互为相连,麻石板铺就的街巷道,曲折幽深,古朴素雅。从它苍老的神态,不难看出岁月的痕迹。
漫步在古城质朴悠然的街道,轻轻移步于偶有青苔点缀的小巷,想翻阅到有关筸军的历史史料,寻找到那一个个刻骨铭心的历史故事,聆听那一段段可歌可泣又包含着血与火的印记的英雄故事。
春秋战国时期,凤凰,为“五溪苗蛮之地”,属楚国疆域。秦一统天下后,属黔中郡。在汉代为武陵郡地,隋代为沅陵郡地,唐初为锦州地。唐武后垂拱三年(公元687年),设渭阳县。宋代太平兴国七年(公元982年),改渭阳县为招谕县。宋神宗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废招谕县,并入麻阳县。元、明时,这里设立五寨长官司。清康熙三十九年(公元1700年)设镇筸镇。清康熙四十三年(公元1704年)裁去土司,增设凤凰厅。民国二年(公元1913年)废凤凰厅,改为凤凰县。从此,凤凰代替镇筸而载入史册。
凤凰城墙的修建可以追溯到唐朝。唐永龙年间,以现在沱江镇为“五峒”中心,修土围城堡,开建衙门。明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移派麻阳镇筸参将进驻五寨,始建砖墙。清康熙四十八年(公元1709年),改凤凰营为凤凰厅,兴建石城。
凤凰这座苗乡边陲,到处崇山峻岭,鸟道羊肠,曾被称之为“土匪的天下”“荒凉的生界”“中国的盲肠”。然而,在这“化外”“荒蛮”之地,却拥有着一支果敢勇猛的地方民族部队——筸军。
清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年),爆发了震惊清王朝的苗民武装起义,史称“乾嘉起义”。到了嘉庆元年底(公元1797年),起义才基本上被镇压下去。
嘉庆二年(公元1797年)三月,七省大军撤移北上,参加镇压发生于湖北、四川的白莲教起义。为加强对苗疆的控制,防范可能再度发生苗民起义,时任凤凰厅同知傅鼐苦思苗疆长治久安之计,大力推行“苗防屯政”之策。就此,数以万计的凤凰人就这样被屯田的绳索牵在朝廷的战车上,以致使当兵吃粮成了世代传统。清王朝后来又实行“屯田养勇”制。在“地皆屯田,民皆兵籍”的畸形社会形态下,断绝了凤凰人另操他业的一切通道,只剩下以血肉之躯来换取生活这一条路子可走。
随着人流,闲步在东正街。“提督府”几个字把我的视线完全抓住。一幅黑底金字木刻对联高挂在“提督府”大门两边的石墙上,“熊魄虎威筸军抵住,名孚望重乡党楷模”。这便是筸军的统领、贵州提督、钦差大臣田兴恕的故居。
该旧居建于清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系穿斗式砖木结构四合院建筑,屋内已经换上了新装,唯有那当街隔断的防火墙还依旧穿着儿时的衣裳。
田兴恕,字忠普(1836年——1877年),镇筸镇人,筸军源头的组织者,儿时替人放牛喂马。1852年太平军打到长沙后,湘军统帅曾国藩令他组建队伍,协助镇压太平军。于是,田兴恕就在当地组建了一支100多人的筸军队伍,后来队伍慢慢扩大到500多人,鼎盛时期达到17000多人。当兵入伍后,田兴恕表现出超凡的胆识及军事天才,20岁就成为了筸军“虎威营”的统领,创下了二百余战连战连胜的奇迹。被曾国藩亲命为“虎威常胜军”。在贵州多次击败太平天国第一流将才石达开,陈玉成部后,虎威营一时名震天下。1861年,田兴恕因处死气焰嚣张的法国传教士而被当时的政府查办,发配新疆。
1867——1868年陕甘各地乱民又起,时任陕甘总督左宗棠令田兴恕领兵出战,田兴恕以全胜战绩剿灭各地反乱,被左宗棠视其为“猛将无双”。当时人称“无湘不成军,无筸不成湘”。
1872年左宗棠向清政府奏请,陈述田兴恕平乱之功,为此,田兴恕终于被免于流放,得以回到家乡凤凰。因长年征战所负刀伤复发,1877年41岁的筸军第一大佬病逝于凤凰古城东正街25号这座故居内。
田兴恕走了,只留下一连串让后人膜拜的战绩和虎威营的精美传说……
东正街的东尽途,便是古城的东门。城墙外,沱江的欢歌不时侵入我的耳际,震撼着我的耳膜。一股和风掀开了我的衣襟,似在牵引着我须沿古城墙向左走,再去踏访杨家祠堂,捡拾杨家后代及筸军们那段个性率真的故事。
杨家祠堂位于凤凰古城老菜街9号,建于清道光十六年(公元1836年),为镇筸总兵杨芳所建。2011年被确立为湖南省第九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翻开杨氏的族谱,透过祠堂的砖缝,我寻找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杨岩宝,筸军中的一员猛将,官至贵州古州镇总兵,协助田兴恕平靖贵州,贵州安定后,告假解官回家。
当年太平军围攻黎平城时,田兴恕令杨岩宝率兵解围,杨岩宝在梦乡里被叫醒,看了主帅的札子二话不说,立即翻身起床,光着身子裸奔出营,提刀上马出兵。见状,听差提醒道:“军门大人还未穿衣服!”杨岩宝豪言道:“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说罢扬鞭飞马黎平。
脚踏被岁月和鞋底磨光了的石板街,双手触摸那厚重的古城墙石块,似乎可以听到当年攻守城池的炮火声,嗅到那时的硝烟味。
微风送爽,爬在城墙上的那一根根藤条及生长在墙缝中的那一棵棵狗尾巴草也附和着飒飒发声,酷似在相互讲述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或又像在向路人述说着当年筸军出征的传奇故事。
1937年11月,以凤凰籍筸军为主要成员组成的国民革命军第128师,由师长顾家齐率领奔赴浙江嘉善狙击侵华日军第六、第八两个军团。进入阵地的第二天,守卫枫泾的一个连的官兵就已经全部壮烈牺牲。喋血苦战的七昼夜,他们前赴后继与敌人在阵地上拉锯,白天日寇凭恃强大炮火控制的阵地,一到夜晚又被筸军兄弟靠肉搏白刃战夺了回来。他们用苗语联络及传递信号,令日军摸不清该部队来自何处。敢死队每人一把马刀,在深秋的寒夜中以赤膊为记号,摸到穿着衣服的,一律挥刀而斩。然而这一战,使全师官兵伤亡四分之三, 凤凰城内外家家挂白幡,人人戴孝帕。
这是一个让人动容的故事,这个故事也恰好诠释了筸军英勇,精忠,不怕死,不惜命的大无畏民族气概。
之后,筸军还参加了南昌保卫战,宜昌反攻,荆沙争夺,长沙会战,洞庭湖南岸的据点争夺战等一系列抗日战争。
雪峰山之战打出了筸军的军威,彰显了筸军的军魂,从此后,天下无日寇。
在筸军的成长历程中,往往伴随的是血与肉的拼杀。经过殊死征战,到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凤凰二十五岁以下的男丁死伤数目惊人骇闻,约三千多位少妇守了寡,上万名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筸军出征,中国不亡。”筸军男儿不负这一至高无上的赞誉。
绕过北门,左拐,便到文星街,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熊希龄的故居就坐落在这里。
路在脚下延伸,斜坡的平台上便是陈氏宗祠,锣鼓声和唱戏声不绝入耳,城民们在用富有浓厚地方特色的阳戏为人们演唱着凤凰的历史文化,宣讲着筸军的文化精神。
左走右绕,来到了从文广场。在广场边,有一栋古旧的住宅,木质结构,两层,小巧,精致,院内更为雅静。旧居的主人是原国民党少将师长田君健的姐姐。
田君健,家有三兄弟,一位大姐,因父母早逝,家境贫寒,为了让三个弟弟成才,大姐含辛茹苦,终身未嫁。多年后,三个弟弟长大成人,都成了出类拔萃的人物,故此,在凤凰修建该宅院,让姐姐颐养天年。2020年被列为州级文物保护单位,现为筸军文化展览馆。
进入展览馆,认真品读悬挂在木板房壁的史料介绍,不时感慨万分,激情万丈,不时泪流满面,捂嘴抽泣……
来到道门口,右拐50米,便是沈从文先生的故居。
镇筸男儿沈从文在他的《从文自传》中写道:“咸同之季,中国近代史极可注意之一页,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所领带的湘军部队中,筸军有个相当的位置。统率筸军转战各处的是一群青年将校,最著名的为田兴恕。当时同伴数人,年在二十以内,同时得到满清提督衔的仿佛有四位,其中有一沈洪富(即沈宏富,实为贵州提督),便是我的祖父。”
原来沈从文的祖父沈宏富是当年和田兴恕一起卖过马草的小伙伴,后来又一起加入筸军,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
沈从文祖父为贵州提督,从文本人也是军人出生,十四岁就在筸军中作陆军中士,而且还是筸军中的“副爷”。因为他性格文弱,字写得又好,便被军爷劝而从文。
沈从文的弟弟沈荃也是位英勇善战的传奇人物。沈荃是“筸子军”一位重要代表,而且还是筸军中的神枪手。凤凰城的老一辈描述他的枪法说:“把二三十根香点在墙根,用驳壳枪一枪一根地把它们灭掉,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的事。”
沈荃毕业于黄埔军校,是国民革命军陆军中将,也是1937年淞沪嘉善战役中,128师幸存的一位团长。当时因负伤而撤下火线,伤愈归队后又率部队参加抗击日寇的九江沽塘血战。
“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这是沈从文荡气回肠的慷慨陈词。
自古城西门到东门,由东门至北门,绕道从文广场,至从文故居,一大圈下来,身上微微发汗,站在“凤凰城”牌坊的石基上,放眼四顾,清澈质朴,古香古色,历史悠久,泛着悠悠古韵和雅静神秘的凤凰古城,究竟还蕴藏多少人们未知的历史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