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频
保靖县毛沟镇拱桥村有个群山环抱的小山寨,名为“王家冲”。据说是因王姓人家居住而得名,其称谓一直沿用至今。
曾经王家冲同对门寨、白岩坡、中寨坪、拱桥、岩科寨和欧家坡一起组成拱桥大队。王家冲独特的人文环境,有许多陈年往事,沉淀在历史的长河中……
李叶树和他的“稻稻麦”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全国掀起农业学大寨的热潮,保靖县毛沟公社拱桥大队成为湖南省学大寨的实验基地。李叶树作为大队支部书记,带领拱桥人,移山填河,拱基造田,战天斗地。
拱基造田,其实就是运用石拱桥建设原理,在河道上用岩石砌筑一个个小石拱桥,把小拱桥连接起来,在上面填土造田,把明溪变成暗溪,再把泥土整理成一丘丘良田。这类似于新疆的坎儿井,暗溪走水,溪上良田。
在那火热的年代,男女老少日夜奋战。工地上彩旗飘飘,几台大功率喇叭播放着革命歌曲,一派热火朝天景象。社员们用锄头挖土,板车运土,砸山碎石,用最原始的工具,以最高昂的斗志,最振奋的激情,建设着第二个大寨。经过日夜奋战,千亩良田初具规模。
随后,社员们用板车和背笼把猪、牛粪一趟又一趟送到新造的地里,整土肥田。
为消除饥饿,稳产达产,大队推行“稻稻麦”试验田。即一年种两季水稻,一季麦子。长得最好的那丘就插上牌子,上面写着“李叶树试验田”几个大字。只记得当时许多帆布吉普车载着人来参观,田坎土坎上用石灰水写满了“学大寨,赶昔阳”,“战天斗地,敢教日月换新天”等标语。参观的人一拨又一拨。拱桥大队出名了。
知识青年和毛主席的诗
当时有许多知识青年从城里来到王家冲,大部分住在我家的阁楼上。铺上稻草打通铺,稻草上铺上床单,虽然简陋,但一床床被子摆放得整整齐齐。男男女女,个个胸前挂着毛主席像章,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他们每天清早跑到对面仓库堡上大声诵读毛主席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
那时,我家很热闹,许多人都来这里开会,读书唱歌。下乡的知识青年还同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在大队戏台子上演戏……在那个火热的岁月里,王家冲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最惬意的是在小学院坝放电影。《渡江侦察记》《苦菜花》《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等电影,我们看了一遍又一遍。为争个好位置,我们经常来不及吃晚饭,早早地抱几个石头前去占地方,生怕因个子矮小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以便站到石头上观看。有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听到人的吵闹声,才知电影已剧终,人群开始散场。
当时的农业技术员是蒋发昌,我叫他蒋叔,也住在我家,他经常给我糖吃。他还肯捏我的脸蛋,称我为小胖子。他有一张热情的笑脸,以后每每看到这张笑脸,我就会忆起我那无忧无虑的童年。
因工作成绩突出,李叶树转干升任毛沟区委书记、保靖县委副书记。刘贵华接任拱桥大队书记,刘兴邦任大队长,李叶茂任会计。这几个拱桥村的元老,如今有的去世了,健在的也八十多岁高龄了。他们及由他们组成的拱桥支委会,带领着群众,创造了王家冲的一个历史时代。
最后一个离开我家的知青是小王。那时,我还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对她的具体姓名实在不知晓。我只知道她同我奶奶关系很好,每次我都倚在奶奶的怀里,看着她们俩谈笑,然后慢慢睡去……后来,听奶奶念叨,小王招工进了保靖肥皂厂……
仓库堡堡和童年乐园
生产队的仓库设在我家对面的小山堡上,我们称之为仓库堡堡,是生产队装粮食的地方。上面有几间大瓦房,除了谷仓(一个密封的偌大木柜)外,其他房间没有板壁,更没有门。
前面是一个大晒谷坪,在我的记忆中,生产队收获的麦子、油菜、谷子等全放在坪场上。随着季节的变化,五谷杂粮铺满院坝,多姿多彩。最好玩的是这里还有麦垛和稻草垛,可以在里面躲猫猫。于是,在有月光的夜晚,仓库的每个角落都是我们的乐园。有时躲在草垛里,半天没有人来找,躲着躲着就睡着了。
记得九斤公的力气好大,每次打包谷、挖红薯,他一人可抵几个人。有次放牛看到一包“王老渣”(蜂巢),我们都不敢惹,他走过来,一巴掌就解决了。
到了包谷收获的季节,包谷挂满仓库屋梁,晾干后,队长通知各户晚上到仓库抹包谷。亏他们想得出,用犁地的铧口抹,效率特别高。
我还记得仓库角落里有把大秤,秤杆好长,秤砣好重……
一床棉被铺在谷仓上,每家轮流出人守仓库。我们几个小屁孩安静地坐在守夜人边上,听他讲田螺姑娘的故事:
从前,有个后生父母双亡,但他很勤快,清早上山做工,天黑回家,有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有个成精的田螺姑娘,爱上了这个后生,便躲在他家水缸边,等后生出门后,就从田螺里出来给他做饭。后生回家后吃上了热饭,但不知道是谁做的。带着疑问,他偷窥得知了田螺姑娘出壳入壳的秘密。有一天,他乘姑娘做饭时,偷偷把螺壳藏了起来,姑娘无壳可钻就嫁给了他,两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这个故事很美,守库人讲得动情,我们也听得认真。
下庙的打狗塘和大堡的蜜橘
最热闹的莫过于打狗塘的夏天。村前的小溪曲折蜿蜒,浪花伴着溪流咕咕作响,两岸稻花正抽絮,阳光下彩蝶翻飞,蛙声阵阵。下庙打狗塘里,一群群小孩赤着身嬉戏,天然的水塘练就了他们的泳技。
尖硬的石灰岩被溪水冲刷得凹凸不平,形态各异。白色的浪花在孩子们的欢笑中盛开。小溪从打狗塘流向锅子塘、虾公溪,由六豆坡进入毛沟大河……
下庙岸边是大堡。农业学大寨后几年,大队组建了农科所,从外地引进了无核蜜橘,分别种植在大堡、观音阁附近几个山坡上,每逢秋收季节,叶绿橘黄,硕果累累。农科队的技术员掌握了先进的栽培技术,并口手相传给王家冲的村民,因此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成了柑橘土专家。
王家冲的柑橘远近闻名,曾一度成为村民致富的主导产业。从三角岩到卧当,村前屋后,漫山遍野,构成了王家冲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杀年猪的记忆
入冬以后,辛苦一年的村民们开始杀年猪。
可是即便如此,在那个年代想饱餐一顿肉还是很难的。喂了一年的猪,承载着一家人的计划,有的要娶媳妇要几个猪脚,有的想把猪肉换成钱,给一家老小买点衣物,或还债,或添置点家业,有的想做成腊肉留作明年待客用……总之,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每家有每家的安排。
于是,要想吃一顿饱肉,只有杀猪那天。哪家要杀猪,什么时候杀?怎样混顿肉吃?我们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动起了脑筋。经过观察,我们发现有这样一个规律:凡是屠夫背背笼、扛“铤杖”(杀猪的工具)去的地方,一定有肉吃。
记忆中,村里面有三个屠夫——常老太、九斤公、打豇子公。三个老人家我们都跟过,但我比较常跟的是常老太。因为他是我小姨的公公,有点亲戚关系,方便说话。
由于白天忙农活,杀猪的时间一般安排在傍晚。屠夫到主家后,打扫场地,烧水,摆槽盆,做一系列的准备工作。等水快开的时候,几个人就去猪圈把猪拖出来……
接下来,便是修猪、开肠破肚等。当时只觉得杀一头猪,要好长好长的时间。天慢慢的黑了下来,我们就坐在主人家的门槛上,心里无比焦急和纠结,想回家又舍不得那顿肉,想吃肉又不知道主人家会不会给肉吃?真是思绪再三,矛盾重重。
这事现在想起来都好笑。而为了多混几顿肉吃,我们经常给屠夫扛“铤杖”等杀猪工具;无事献殷勤,给主家扫地呀,搬东西,等等。有时看主家的脸色不好,我们就坐在门槛上玩耍,或装着打瞌睡……
记忆中,主家一般只肯炒“槽头肉”(猪脖子肉)和白菜煮猪血,后者因为火大的原因,乌黑的,白菜也煮烂了,反正口感不好,受此影响至今我都不喜欢吃猪血。
小孩都比较调皮,喜欢斗嘴吵架。吃过杀猪菜后没几天,同小伙伴发生冲突,他会理直气壮地讲:“昨天你吃了我家的饭,给我吐出来!”真是童言无忌,童真有趣!至今回味起来,仍会不由地笑出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