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永号

一

鸿蒙之始，万物清纯。

微渺的我，在大地上沉睡。我是一粒尘埃，尖尖的、扁扁的，凹凹的、凸凸的。没有人在意我，抑或想念我。

远古的幽美与宁静，让我寂寞了亿万年。亿万年，我懵懂无知。怨艾，祷告，渴望。渴望在人类的演绎中，风光地登场。

有一天，隆隆的机器声，震醒了我；狂热的淘金梦，魅惑了我；任性的开发潮，迎合了我。我疯狂地飘起来，从浓黑的烟囱里飘起来，从恶臭的污渍里飘起来，从崩裂的山川里飘起来……蓝天碧水挡不住我的纠缠，任由我腾跃翻滚。

漂浮的世界广阔无垠，无数个我翩跹起舞。

二

我拼命地漂浮。像沧海里的帆船，被一股强大的风浪推移。凭借风的力量，我踩踏青绿，围猎数个物种，入眼，入嘴，入心。登堂入室，在桌椅地板上打滚，在锅碗瓢盆边休眠。从凌晨到子夜，一次次地升上去，又一次次地落下来。

我不只在一个地方，很快地漂浮在下一座城市，下一个乡村。所到之处，草木、鲜花、飞虫、细雨、溪流……这些宇宙的尤物，渐渐枯萎，销声匿迹。

站立枝头的鸟儿，面对蒙蒙的天空，眨巴着眼睛。它们早早地叫醒时间，去远方觅食。没想到我混进云层，啃掉了熹微的光明。它们一次次地往前飞，又一次次地退回来，多想飞出我的视野，沐浴阳光的明媚。我讪讪一笑，不知道鸟儿怎么看我。

鸟儿齐鸣，汇成一股禅流，在我的心灵冲刷，洗涤。

三

有人伫立窗前，诅咒绵延不绝。他们八成觉得我过分了，贴窗游弋，覆压芬芳，占据远方的辽阔与明净。我是孽障，堕入凡尘，滴水穿石地堆积。天上人间，仿佛带上了沉重的枷锁。

人间有恨，化作狂风暴雨，满地稀里哗啦。大地上的物事横七竖八，狼藉得近乎苍凉。

我在时光中挣扎，不知道自己想什么。我想什么呢，还有什么可想的？在旷远的坐标上，我成为人类的噩梦。

我是可耻的。我纵容我的可耻，常常为自己的可耻，发出邪恶的笑声。

四

我嫉妒，洁美是人类的亲亲。如一轮明月，抵达千家万户的窗棂。温婉的情怀，绰约的风姿，暗淡了我的目光。

七月流火，我在炙热的日光里沐浴，搔首弄姿，渴望洁美的仪态与轻柔。

洁美，如锋利的锥子，搅乱我的安逸。在洁美面前，我时常心慌意乱，忽上忽下，忽东忽西，仿佛失去初恋的容颜。

我东躲西藏，飘飘渺渺，害怕人们看清我的丑陋。其实，人们已经看清了，无心道破，给了我足够的尊严。

五

我不停地逃跑，逃跑。我哭泣，思过……我累了，精疲力竭。像温驯的羔羊，安分地卧倒在大地一隅。任凭时代的智慧与力量分割，淬炼，羽化……

马路边张着馋嘴的铁箱，成了我临时的居所。铁铲，清运车，焚烧炉，日复一日地翻阅，鼓捣。填埋地是我的香床。

我凝目环伺。干练的环卫工人，在黎明或夜晚，激愤地把我的躯体抛进焚烧炉，焚烧炉里浓烟滚滚，呜咽绵绵。

战战兢兢地，我活出了另外一副模样。

六

浮生若梦，我遥念万物的清纯。

一束光破空而来。圣洁，高远。拂过山川、河流，拂过树木、花草，拂过溃疡的肉身，拂过扭曲的灵魂。在我的周围，花朵灿烂，草木葳蕤，鸟鸣婉转，碧波荡漾……芸芸众生，栖身明净的乐园。

我有些措手不及，迷离恍惚，灵魂洗濯一空。

我越来越脆弱，心力交瘁，终将虚无。怅望历史的天空，我将是一粒千夫所指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