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华
父亲一生平凡,连一张奖状都没有,但直到现在,父亲的哲学依然装在我心里,学习着,自省着,也秉承着。
“别把疾病装进心里”
刚来吉首那会儿,因为堂哥在医院,在他的提醒下,我们给父亲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父亲检查出很多问题,最严重的就是:肺气肿、高血压、胃溃疡。
堂哥给父亲罗列了注意事项:戒烟戒酒、清淡饮食、注意休息、适当运动……第一个月,父亲谨遵医嘱,按时吃药,节食谨行。我们也每天提醒父亲:吃药了,少吃点,该运动了,该休息了。
父亲很烦恼,他说:我一辈子在农村,好不容易来到州府,逛也不敢逛,吃也不敢吃。你们别管着我,我注意即可。
我们工作都忙,听从了父亲的意见。父亲则开始每天泡上一大壶古丈毛尖,然后就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转悠,他喜欢看每一处新鲜的地方,以及每一处热闹。按他所说:没进过城,肯定得把城市弄清楚。而我心疼地认为:可能父亲觉得自己有病,所以想趁还活着,还能动,多看看,多走走。但我错了。
一年之后,当我提醒父亲要去复查了,他当即生气了:我没病,复查什么?浪费那钱干什么?坚持不去复查。我拗不过。
等到父亲生日,哥哥妹妹们都来了,集体做工作说:该检查了。父亲说:本来我都忘记我有病这个事了,你们生怕我不记得,硬要提醒我。然后很不情愿地跟着我们体检,结果是:各项指标可控。
自那之后,我们知道父亲不愿意心里装个疾病,也没强求他体检。父亲说:如果你身体有病,心里再装着个病,这病,怎么能好?
父亲今年82岁,依然每天带着一壶茶到处走着,而身体,依然硬朗健康。
父亲就是这样,心里没装着疾病,身体的疾病,反而越来越少了。
“别因遗憾影响幸福”
父亲1958年高中毕业后就到村里担任代课教师,后来转民办教师。84年因为妹妹的意外出生,父亲被村里下放了一年半,但下放是村里自己做的决定,没有经过乡里,更没有报告给县里,后来县里清理在岗的民办教师,父亲再次得以上岗。直到1999年左右,父亲终于转正了。
父亲一生最开心的事就是转正。那一天,父亲到乡里填完表后特意下了一次馆子,把自己喝得烂醉后回来,在家里大声宣布:我是带编制的正式老师了。但父亲的转正却被乡里少算了二十多年工龄,直接从下放再次上岗后才算,后来我们毕业后,才知道像他那种情况,其实可以申诉把以前的工龄补回来,这样的话,父亲四十多年的工龄,退休工资可能翻了个倍。
知道这个事儿后,每每家里团聚时,我们都会觉得很遗憾,母亲甚至埋怨父亲,说他太老实都不知道申诉。但父亲却不这么看,他觉得转正了就很幸福了,何必在意已丢失的工龄呢。父亲批评我们:你们怎么不说万一没有转正的政策,我退休还只能拿民办教师工资呢?再说,乡里定的工龄肯定有他们的依据,不会单独针对我。我已经转正了,我一辈子最想的就是成为堂堂正正的公办教师,工龄不重要,再说,现在的工资够养活我跟你妈了。
父亲就是这样,失去的就不再遗憾,得到的才是感恩和幸福的源泉。
“别因生活影响工作”
朋友在网上摘录给我一句话:我们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但慢慢发现,我们很多时候,因为工作忽略了生活。
父亲那个年代,多数农村工作者都是半工半农,父亲也不例外:白天教书,早晚务农。我们村是个纯靠天吃饭的村,家里的稻田没有几处是有灌溉水源的。那时的普遍做法是:一处水田,要在旁边的山里挖无数的沟,以期下雨山上的水能顺利引到田里,尽管如此,犁田的人也必须趁水流到田里时,把田耕好,以便水能留下来。
我不记得多少次每每半夜打雷,父亲就扛着犁赶着牛就往山上赶,感觉那时的父母睡觉都是一只眼睁着的,生怕错过半夜的雨。经常的情况是,打雷了,父亲赶上山,结果雨没下来。
而我印象最深的是,很多次下雨,父亲正犁着田,犁了一半,突然发现自己上课要迟到了,于是把犁一收,牛一放,赶紧跑回家换一身干净衣服。犁了一半的田蓄不了水,只能等下次再下雨时重新犁或者改种玉米。
每每此时,母亲总会在后面忍不住骂:晚去一会你会死啊,眼看着快犁完了,就舍不得你的讲台。父亲总也不管母亲的唠叨,也不管家里的农活是否干完,只要到了上课时间,他都会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双语教学中(我们那属于土家族聚集地,父亲上课,从来都是普通话读一遍,土家话讲解一遍)。
为此,我们家曾很多次错过了犁田,也就错过了庄稼的季节,我的孩提时代也是80后为数不多挨过饿的人。
父亲就是这样,无论生活多么蹉跎,一直兢兢业业地教着书,不会影响教学。
“别争无谓之利”
中国农民历来对土地看得很重,土地界限之争成为村民之间最突出的矛盾之一。那时的我家,也经常陷入与邻居的土地之争。
我们家有一块与别家相邻的水田,每每他家犁田时,总会往我家这边多犁一点。而父亲则是对方多犁一耙,他就退一耙,如此几年,母亲不乐意了,就跟他们家吵起来。后来据说他们那边仗着儿子在家,扬言要打母亲,母亲被父亲拖走了,事情也就结束了。等到周末我跟二哥放学回来,有村民告诉我们:你娘都被某某家打了,人家仗着有俩儿子欺负你家,你家有仨儿子都不敢做声?
我跟二哥气呼呼地跑去问母亲:是不是被打了?母亲说,打倒是没有,就是你爹太懦弱,别人骂我他屁都不放还把我拉回来。我跟二哥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准备冲出去跟人家打架。这时父亲拦住我们说:一耙田坎的事,能占多少?你们为了这一耙地跟人家斗气打架,打赢了也不过得一耙地,还不如用斗这一耙地的气多读点书,等他占完地的时候,你们都已经读书跳出农门了,拿那地又有什么用?
父亲就是这样,不争无谓之利,不斗无谓之气,他心里装着希望,装着未来。
父亲是一本书,读着他,可知世事,读着他,可预未来。父亲是一本书,读着他,可判是非,读着他,可解彷徨。父亲是一本书,读着他,悟懂生命与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