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 瑞

窗外的挖土机声响个不停，屋内儿子啼哭不止，因儿子做试卷时偷看答案，被妻子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坐在书房里的我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我和父亲一起出摊的日子。

我的五金店从铜仁撤回来后的一个星期，父亲便叫我和他去赶集卖五金。

于是，凤凰古城里，每天凌晨4点多钟，就有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在大街上匆匆赶路，到了晚上七点，又有同样一大一小的身影缓缓移动。五金本就沉重，我和父亲各自拖着两个像旅行时装衣服那样大个的，装满了五金的木箱子。然后，父亲用他那不知道焊了多少次的斗车，从仓库拉到公路边上车，到集市后，再从车上抬下来拖到摊位上。

生意人是最辛苦的，早上比别人起得更早，晚上比别人睡得更晚。如果说要是有些许的轻松，那就是现在的乡集比儿时的乡集散得早，基本上下午2点钟就收摊了。

我从小就跟着父亲赶集，目睹了父亲身上商人的“脾性”，也从父亲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比如出摊的早上，要在天亮时把摊位摆好；其次要赶在乡亲们来买东西时把早餐吃好；最重要的是自己不仅要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还要讲究诚实守信。

那时，父亲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农村人挣钱不容易，我们的货物不仅要讲究质量，还要诚信经营。”

父亲是苗族人，身上流淌着湘西人吃苦耐劳，淳朴善良的品质。他不仅去苗乡出摊，还去乾州，木江坪，茶田等等赶乡集。父亲走了很多地方，也赶过许多集市。他说苗乡的集市收入相比其他集市要低得多，或许是苗寨的父老乡亲勤俭节约的缘故吧。大多数时间里，父亲基本上是守在凤凰的苗集出摊，我想这对于父亲来说，不仅是一份坚守，更是一种情怀。

那时我们赶集回来的早，有时还会去怀化进货，有时在仓库里做些加工，比如锯子，木刨子这些产品，批发给怀化老板。

记得有一次，我们收摊回来。父亲说加点班，把三百个不同规格的刨子做完，给老板送去好抵些货钱。不知道是出摊早了还是赶集累了，我就敷衍几下，开刨口时开得太陡了，而且刨身也不在平面上。父亲发现后非常生气地说：“崽唉，做什么事都要精益求精，不能草率行事。我和贺老板已打八年的交道了。平常我拿货时少了两三万块钱，贺老板从来不催我还款，靠的是诚信。我们做人做事也是如此。”

“三百多个，贺老板能查得出来吗，不就是有这两个吗？”

“一个也不行！”父亲朝我吼道。

我转身望向父亲，父亲早已被我气得满面通红，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缓缓流下，双眼严厉地直直地盯着我。平日里不太留意，一向沉默而倔强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起，银丝竟已悄然地爬上了他的双鬓，脸上的皱纹也加深了，双手也变得粗糙了，背也比以前更弯曲了。看着他那佝偻的身躯，我顿时心如刀割，父亲头上的每一根银发，就像一把把尖刀扎进我的胸口，让我愧疚难当。

“看着，站在旁边仔细地好好再看一次。”父亲一边和我说，一边用手拿着一个中刨放在木马上。只见他左手握着木工尺放在中刨上，右手拿着木工铅笔，在中刨的平面上划好相应的尺寸，两只手不停地把那块三十八公分的檀木在上面来回翻动，嘴上耐心地给我解释出刨子上每个关键的尺寸和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用凿子敏捷地开好了刨口。父亲这一连串娴熟的动作，仅仅只用五分钟就做好了，他像一位不厌其烦的导师，耐心地教导着我，感化着我。

每年的农耕和春节前后，是出摊人的旺季。每到这时，父亲总和我说，我们要多存些货。有同行要来拿货的，有老客户相中你的货而赊账的，还有些要拿些旧农具以旧换新的，这些都是我们要尽一个生意人的职责。还有一些和你买东西熟悉以后，会在摊位上和你坐上一天的，这些都是别人对你的认可，要懂得珍惜和经营。

有次在吉信，快收摊的时候，一个50多岁的顾客喝醉了酒，和父亲聊着聊着就睡着了。随后父亲就找来了一件棉大衣，给他盖上。转头对我说：“这个人姓吴，住在八里外的都吾村，子女都在外打工，老婆去世了。平常赶集给服装老板卸货，装货换点酒钱，老吴为人和善，就是好那一口。”

“爸，我们收摊吧，他醒来自己会回去的。”

“不行，等他醒来后，我们再走。”

后来，他睡到下午三点才醒，刚好是服装老板们收摊的时候。

“谢谢你，龙掌柜。我去扛两袋再回去。”

“你醒酒了没，不怕闪着腰？”

“不怕，没事的。”

话音刚落，老吴早已消失于人海。

父亲是个细致之人。出摊那些日子中，不少人把东西落在他的摊位上，他替其先收好保管，下一场放在摊位上等待失主来认领。有的乡亲买东西缺少点钱和父亲借，父亲想都没想就借了。我问父亲，“你不怕他们不来还你吗？”“我信得过他们，在这里摆了20多年摊位，谁不认识我呀？”他们有时把父亲的摊位作为联络点，约好了下一场在父亲的摊位上见面，他们有的把父亲的摊位当成了物品临时寄存处，更多的是时常有顾客到父亲的摊位上聊天，闲聊着龙门阵，闲聊着当时的热门话题。

父亲赶了一辈子集，做了一辈子生意。父亲并不十分高大伟岸，却为我们扛起了所有的生活重担，担起了所有的责任。

社会是最好的学校，而父亲是我最好的老师。他不光给予我生命，更让我懂得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少年方知父母爱，养儿方知父母恩。今为人父的我，终于悟懂了父亲当年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也理解了父亲那时一些莫名的举动。如今，时常打电话回家，听得最多的一句，还是手机那头父亲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少喝点酒，注意身体。

明天是初一，又逢木江坪赶集。我仿佛看见父亲弓着背，身后拖着陪伴他20多年的铁架子斗车在公路上等车；我又看见在父亲的摊位上，围了许多顾客，有的等着父亲拿货，有的等着父亲装刨口，有的叫父亲再拿另一种尺寸大的商品，还有的等着父亲聊天……

人生的旅途上，谢谢父亲陪我走过人生中最艰难的岁月。那些回不去的时光，早已渲染在我的记忆里，如诗画般在我心中永驻。而时光匆匆流逝，岁月无情更迭，在烟火真情的日子里，希望父母安康，亦是岁月静好，在每个落日余晖里，依然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