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效仁
“静卧在尸体袋子中的人,都睁大着眼睛,眼白像刚刚煅烧的石灰,瞳孔散大,透出眼底褐色的血凝,好似幽深古井。手脚蜷曲,身形溃散,表情恐怖,显示着死亡前所遭受的非凡痛苦。死亡后排泄的体液,在袋子的低洼处,结成黄褐色的秽水。”这是毕淑敏小说《花冠病毒》中女主人公罗纬芝在尸体冷库的所见,除了毛骨悚然,还有彻骨悲恸。
作为医生、心理学家的毕淑敏,曾被作协选派到非典一线采访,她深知疫情的无情吞噬,让人惨不忍睹。女作家罗纬芝身染病毒命悬一线的经历,让读者“看见”了为抗疫英勇献身的医学专家于增风那“苍冷而笔直的躯体”,书中描写了花冠病毒美丽却狰狞的特性,而人类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
虽然《花冠病毒》被列为科幻小说,因源于生活,与非典与当下的新冠,与政府与社会的动员力、应对力、治理力以及健忘等极其相似,愈发彰显了振聋发聩的警示意义,让读者发出人性的拷问,道德的质询和反思。
人类最大的敌人是什么?比尔·盖茨曾说过,“未来,流行病是比核武器更大的威胁”。人类的敌人或人类将面临的最大危险,或许不是原子弹,也不是饥饿与贫穷,而将是如何与病毒相处,或共同生存,或全军覆没。
根据国际病毒分类委员会最新报告,如今存在的病毒分类近5000种。可悲的是,在病毒面前人类几乎处于完全被动挨打的局面,“华佗无奈小虫何。”《花冠病毒》开篇即写道,“燕山市花冠病毒死亡人数超过100,抗疫指挥部公开发布数字为25人”。然后死亡骤增,火化不及,只能改建酒窖作尸体库……
面对巨大恐慌,燕市抗疫指挥部却只能以谎言安抚百姓。“死亡是多么顽强的客人,它就谦虚地坐在每个人近旁,随时等着牵着你的手,领你出门。”用抗疫总指挥袁再春的话说,“我们现在讲假话,乃是面对生命本质的讲真话。这是灾变面前的智慧,是善意的欺骗,骨子里正是医生的大慈悲。”
看似有着合理的内核,因为所有没有死亡的病人,靠的都是其自身的意志和抵抗力。如果人们得知了这种铺天盖地死亡的悲惨情形,还有多少人还会斗志昂扬地和疾病作斗争呢?其结果就不仅是恐慌,更多的可能是绝望。
袁再春不堪重负猝死,谢耕农接任后,同样要求重视民众的情绪,决定以后每三天报一次死亡数字。要让恐惧的情绪转化成正向的想象和体验。他说,“咱们是一个健忘的民族,不愿意记住苦难。”可这种危机公关模式毕竟有着先天的缺陷,尤其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任何的隐瞒和欺骗都可能随时被戳穿。公众对真相的渴求,对虚假的厌弃,不仅会加剧心理恐惧,且会损害政府的公信力,进而阻滞动员力,消解组织力。如何在突发的疫情面前,实施科学的危急公关,依旧是个急迫破解的重大课题。
于增风虽死犹生,袁再春出师未捷身先死。事实上,无论非典还是新冠疫情,医务工作者都是冲在危险一线,牺牲较多的群体。虽说比及小说《花冠病毒》,现实中的医生护士有了更好的防护,但依然难以阻挡病毒的侵蚀,这说明在有效防护传染方面,医疗设施依然有许多的漏洞和软肋。如何保障医务人员的生命健康,也是《花冠病毒》留给人们的沉重思考。
小说中,由詹婉英导师、李元博士为代表的民间志士,冒着生命的危险发明特效药物,终于在20NN年9月1日击退了这场瘟疫。不能不承认,这种用微量元素锗战胜花冠病毒的捷报,毕竟只存在于“科幻”小说,人们自然不能盲目乐观和自信。书中关于这一特效药物进入临床的程序十分繁难,种种制度性的束缚显然不能适应疫情的紧急救治。可如何缩短有效药物的审批时间,让更多的病人得到及时的医治,不仅需要执政者的人文情怀,也需要医学及科学的智慧和创新。
人类面对所有突发的瘟疫,其实都难有解钥。所有的新发病毒,人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何谈特效药物。科学致力疫苗研究时间多达数年,方能应用于临床。是故,人类最终所能依靠的只能是生命个体的免疫力和抵抗力,即作家毕淑敏所说的“心理能量”。罗纬芝之所以能够起死回生,除了神秘药粉的功力,同样与她想早日回到癌症晚期的母亲身边,以及对爱情的憧憬等顽强的意志力有关。
《花冠病毒》的最后,詹婉英嘱咐罗纬芝说:“对逝者最好的悼念,不是哭泣和黑纱,是柔和与温馨,甚至是满怀诗意的追思。”非典已过去近20年,科学技术堪称日新月异。然而人类应对疫情所有的手段、技术仍旧有限。值得反思的是,人类的健忘,人性的贪婪与放纵,对自然界的滥捕滥食,对野生动物栖息地的大举入侵,不只造成山河破碎,更导致了一系列的瘟疫。近些年人类遭遇的“非典”、尼帕病毒、中东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等等,而每一场战疫都艰苦异常,难言胜利。
毕淑敏的可敬之处,在于正视死亡与血污,下笔常常令人战慄,但主旨仍然平实和悦。她是要读者更好地活下去,爱下去。思索人性与文明,所有灾难性文学作品是永恒的主题。每一次灾难都是一场噩梦,关键是梦醒时分的沉淀与洞察。人类要好好的活下去,健忘贪婪的人性需要彻底悔改,从此敬畏大自然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