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文
在上世纪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早青菜、晚萝卜演绎着农村人的餐桌故事,一个个奢谈十天半月吃餐肉,就是一两个月开次荤都实属不易。因而赶闹吃鱼成为那时人们牙祭的上乘牲灵。
赶闹,原始刺激的大众渔猎。顾名思义,有闹才有赶。
闹鱼是用茶枯或其他药用植物粉撒在河里,将鱼药昏,似成醉汉,游动能力大打折扣,任眼疾手快的捕捞者捉来改善生活。因药料取自大自然这这那那,非化学药品或有机毒品,绿色环保,如此到手之鱼不含毒性,同时又不可能一网药尽,鱼种因而也免遭断子绝孙之虞。
精心备药,是成功的开始。常见的闹鱼药物有茶枯、老板子、苦丹子、无根藤等。其时农村遍地油茶,盛产茶油,多的人户一年可收上百斤茶油,少的也可收二三十斤。油茶籽榨干后的枯饼,称作茶枯,除作为上乘的有机肥外,还可洗衣洗头,更常常用来闹鱼,闹黄鳝、泥鳅,自古如此。老板子是生长在河流悬崖上的一种灌木树,果实如同板栗。苦丹子是生长在大山深处的一种乔木树,草莓果形,色红性辣。每到秋季,人们攀崖爬坎、进山入林,采摘老板子、苦丹子树叶及果实,放在家里晒干,贮存备用。
闹鱼行动前,将茶枯用柴刀砍碎,然后用碓舂成粉末或水碾碾成粉末,再用大铁锅炒香,装入麻袋。老板子、苦丹子一样碎成粉末,照例装入透气的袋子。
小河、溪沟、水库是闹鱼的好廊场(方言,场所的意思),这里往往鱼虾成群,清澈水质成就鱼虾幸福生活的家园。
一个村寨或一个家族实施的闹鱼大幕多半开启在丽日晴空的天气,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晴天药效好,鱼昏死得快。
到小河、溪沟闹鱼没有求天祈地的仪式,只有心潮澎湃下一五一十闷声闷气的操作。为防浓水落入外人田,闹鱼一般不让外人知晓。男人们将装满茶枯粉或老板子、苦丹子粉的麻布口袋和背笼齐刷刷排开在滩头处,让流水冲散茶枯粉或老板子、苦丹子粉的水浸物,随波逐流,同时用力揉搓挤压药袋,保证药效持续发作。百匹茶枯(一匹约十五斤),抑或千斤老板子、苦丹子水浸物洇染水体,一时间整条河水渐渐变成淡黄色。此刻,撒药的男人们满脸肃穆,妇女和小孩则分头占据认为能捉到鱼的地点。十几分钟时间,药水所到之处,白花花的鲤鱼、黄刺骨、飞坨之类浮出水面,有气无力,泥鳅、黄鳝尽管滑头,也招架不住,横七竖八地垂死挣扎。
沿河捉鱼的赶闹活动群情激奋,场景浩荡。人们蜂拥河中,顺着水流,像鹰一样扑向晕晕乎乎的鱼儿。机会稍纵即逝,若不抓紧时间奋力拼抢,等到药散水清,鱼儿就会“死”而复生,溜之大吉。
但见撒药人疾速倒掉药渣,操起渔叉,随药水奔跑,踏出一路浪花,一个个无心贪恋小鱼,专追大的,在深潭边、滩头处寻找机会戳叉大鱼,得一条像一条,别在腰间的大笆篓几下子就装满战利品。妇女和小孩动不了叉,只管舞脚动手,于波光粼粼河面上上演以网兜为具的“全武行”,不管鱼大鱼小都舀起来放进鱼篓,螃蟹、虾子统统捡,也十分地心满意足,当然有人也能得到大点的鱼。此时,满河只听见渔叉的碰撞声和互相的吆喝声,还有那些此消彼长的一惊一乍。
闹鱼的保密程度高得不可思议,行动开始前承头人早已给各家各户打招呼,不许将消息告诉任何别的寨子,就是亲戚也不例外。尽管这样,却总有人能碰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巧遇赶闹狂欢。此时,他们在“沿山赶肉见者有份”古训的引发下,管它三七二十一,徒手上阵,跃入水中,来回寻捡“沉潭鱼”。
赶一次闹一家人可饱餐几顿,打开贫穷日子里的味蕾,剩余的拿到市场上销售,换回油盐酱醋。
而今,政府严禁任何形式的闹鱼,而且人们的生活水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鸡鸭鱼肉早已成为寻常菜肴,赶闹化作时光沧桑的历史烟云。然而,曾经的气氛热闹、意境醉人、铺展一幅壮丽乡村渔猎图、喂养乡亲清贫日子的赶闹,每每令我深深回味,也因此由衷感恩现在的幸福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