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范 诚

7月的一个阴雨天，天凉气爽。应友人之邀，专程到吉首市马颈坳镇喜鹊营参观考察，看了喜鹊营古兵营的城墙炮台，也看了营盘内的各种古迹及陈设，深表震撼。而最让我高兴的，却是发掘出一个叫黄国尧的湘军将领。

喜鹊营是一座古老的兵营，它是南方长城最北端的一个重要营垒。

南方长城又称苗疆边墙，是明、清王朝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对南方苗族实施镇压的产物。它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竣工于明天启三年（公元1622年），南起凤凰县与贵州省铜仁市交界的亭子关，北到吉首市的喜鹊营，全长382里，是中国历史上工程浩大的防御工事之一。

喜鹊营因为位于吉首、古丈与保靖交界处，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四百里苗疆边墙上最重要的关隘之一。喜鹊营古城墙，长约2公里，因地域偏僻，较少破坏，古城墙依然保存较好，有东、西、南三个城门，城内街道纵横交错，将军府、兵营等遗址清晰可见，据称，以前城内曾驻扎官兵数百人。

在喜鹊营的古老建筑中，钟情于喜鹊营历史文化研究的张孝铭指着几栋木房子对我说，那就是黄国尧的故居。不过他的后人都搬到城里、镇里居住了，老房子目前处于空置状态。

黄国尧的房子？黄国尧是喜鹊营人？我一时感到十分惊讶。

在此之前，我知道黄国尧是杨岳斌、彭玉麟手下的水师名将，也知他是乾州厅人，却不知道他是喜鹊营人。

在写作《杨岳斌传》时，我知道，他从湘西南部几县招募了不少人参加湘军水师，但最后立功成名的只有古丈的杨占鳌，官至甘肃提督；泸溪的张世富，官至上海松江提督。其他的人，大多战死沙场，史料中很少记载，而黄国尧是其中典型的代表。

关于黄国尧的生平事迹，《光绪乾州厅志》有极为简单的记载：“本厅人，有才武，入镇溪营行武。曾公国藩知其才可用，调赴水师管带哨船。累立功绩，保花翎尽先都司。适安徽巡抚移驻庐州，欲设巢湖水师，借员于曾，派国尧往。国尧至巢湖，百姓秋毫无犯，民颂其德，扫清巢湖水贼，保尽先游击。发贼（太平军）数万攻庐州，陆师退去，城中武备空虚，巡抚召国尧助守城池，将往，左右阻之。国尧曰：水师虽可以自全，余不忍以空城委贼，坐视数十万生灵之死而不一救也。遂率水师五百人入城，昼夜防守，寡不敌众，城破，力战身死。”

这个似乎太简略了。张孝铭告诉我，他收藏了一套湘军将领李元度的《天岳山馆文抄》，其中有《赠参将候补游击黄君别传》，介绍得比较详细。

回到长沙，我又查了《中兴将帅别传》，里面有《黄参将国尧》一文。对比李元度的“别传”，两文内容基本一致，只是“别传”中有感而发，多了最后对人物的评价。现根据几篇文章的内容，还原一个真实的黄国尧。

黄国尧（公元1816年—1858年），字聪轩，乾州直隶厅（今吉首）人，居住于厅东喜鹊营汛城。

黄少年时就沉毅有识略。道光二十七（公元1847年）年冬，苗民杨贵叛乱，乾州、凤凰、永绥（今花垣县）三厅戒严。当时，喜鹊营汛城部队调出过半，形势相当紧张。当地父老推黄国尧为团长，练乡丁，同汛兵共同守卫。黄国尧以兵法部署，明赏罚，严纪律，把乡丁训练得像正规军一样。村民们为避免战乱，争相带家人躲进汛城。第二年三月，苗民起义平定，大家以他会带兵，纷纷推荐他入伍，隶属镇溪营。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新宁李沅发起义，他跟随邓绍良围剿李沅发，以功赏六品服。

咸丰三年（公元1853年），曾国藩于衡州（衡阳）招募训练水师，经杨岳斌推荐，调黄国尧任水师营队长，后分到彭玉麟营。其后，跟着水师攻克湘潭，收复岳州，赏戴蓝翎。不久，又攻克武汉，叙功，升为把总。田家镇大捷，以功晋升千总。咸丰五年（公元1855年），湘军水师一部分冲进鄱阳湖，被太平军封锁湖口，造成水师分割成外江、内湖两部分，相互不能照应，削弱了湘军水师的战斗力。黄国尧部陷入鄱阳湖，在湖内寻机作战，消灭太平军水营。不久，罗泽南率湘军攻克弋阳、广信，黄国尧率水师战舟助剿，升为守备。咸丰六年（公元1856年），湘军副将周凤山部于临江战败，曾国藩指挥湖口诸军回援，于是南康一时被太平军占领。不久，水师收复南康，黄国尧提升为都司，诏换花翎。

黄国尧为人沉默寡言，不爱笑，重义气，以诚朴勇敢得到彭玉麟的欣赏。当时安徽北部太平军人多势众，气焰嚣张。安徽的负责人上疏说，没有水师不能钳制太平军，而水师最强莫过于湘军，请安排湘军选将领赶赴巢湖来治战舰，创立水军。皇帝下诏，必须执行。彭玉麟对着众多手下将官问，谁愿意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做声。这时，黄国尧站起来说，我愿意去。咸丰七年（公元1857年）夏，黄国尧率领水师将领和一些造船工匠绕道江苏、浙江，出东坝，从芜湖渡江间关抵达庐州。拜谒巡抚福济，对战争形势发表一通看法，慷慨激昂。福济以国士待之。第二年五月，水师组建完成，名叫巢湖水师。水师一开战，尽破濒湖太平军营垒，淝水为之一清。以功晋升游击。福济于军旅见到他时，拉着他的手臂对他说：“寿春镇总兵一席非君莫属，加油啊！”当时福济正计划联师进规安庆，准备大用黄国尧。

咸丰八年（1858年）夏，福济上调京城，翁同书代替他任巡抚。当时大江以北遍地都是太平军，庐州受敌最严重，清军各部约万人，粮饷奇缺，士兵经常鼓噪，一些狡猾的甚至与太平军私通。而巡抚更换时，军心越不稳定。黄国尧深为忧虑，屡次给庐州守将马新贻讲，两人只能相对叹息。七月十二日，情况紧急，马新贻召他入城计事，一日连发三封书信，怕他耽误。黄国尧说：“公事在上，谁敢逃避？”于是驾小舟，率水师十三人连夜赴会。水师驻地距庐州城八十里，天亮后入郡城，与马新贻商讨对策。茶才泡好，忽然前方报告，太平军已经入城。马新贻请他一起暂时躲避到民舍中去。他不答应，急忙跟上马帅的部将出阵御敌。当时，太平军才攻入，杀人如草，火光四起。人马腾踔，喊声如沸，哭声震地。黄国尧大呼杀贼，冲上前去，挥刀砍杀数人。太平军开始时，如入无人之境，突然遇到黄国尧奋呼巷战，大惊，怀疑中埋伏，纷纷后退。这时，如果有壮士百余人跟进，该城完全可以光复。无奈，那些陆军没有响应。太平军人多，又涌上来包围他，向他攻击。黄国尧看随从只剩徐福、田玉清两人，知道这仗没法打了，手一挥，命令部下赶快逃生，自己飞身下马，一手抓住一个太平军首领，张开大口，咬那首领面部，一时，血流如注。他大声说：“我要生吃你！”太平军随从都用刀刺他，他很快壮烈牺牲，当时只有四十三岁。第二天，徐福跑回巢湖水师，黄国尧的从子兆槐密约水陆各营，准备复城。可是，官军陆军都败走了，太平军阻塞淝水，湘军水师困在巢湖，毫无出路。又过了三天，只得沉炮焚舟而散。马新贻遇救出城，不久复官，未十年，官至两江总督。

按理来说，黄国尧领导的是巢湖水师，主要责任是在巢湖及周边水面消灭太平军。防守庐州城，不是他的责任。关键时候，策马冲出去，必可获生。但他不愿意弃城求生，而是舍生忘死，与城同在，表现出一个湘西人不惧生死的血性和英勇气概。

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四月，官军攻克庐州。彭玉麟得知黄国尧的壮烈殉国事迹，写信报告给曾国藩，要曾国藩向皇帝上疏，请予抚恤。曾国藩接到信后，在当年九月十二日，专门写了《游击黄国尧阵亡请恤片》，后皇帝下旨，赠黄国尧为参将，赏云骑尉世职，进湖口昭忠祠祭祀。

黄国尧开始从军时，四个儿子年幼，黄国尧常常告诫他们：“勤勉读书，善事祖母。”另无他言。在巢湖组建水师时，对地方秋毫无所扰，深得民心。经常登岸微服私访，与田野老人谈耕种之事，询问民间疾苦。遇到特别困难的，则送钱送物。又喜欢写诗文，与士大夫唱和。他的《和落日》诗有这样一句：“形虽入大地，光自射长天。”他捐躯以后，时人以为他的这句诗，虽然豪气干云，但预兆不好。

关于黄国尧的生死，喜鹊营的后辈，还流传着这样的传说。

喜鹊营当地有个叫孙猫儿的地仙，精通风水堪舆之术。他看到附近有一处叫老虎坨的地方，一座大山，呈猛虎下山之势，上有一处风水宝地。该地位于猛虎的头部，开口呈椅子形。若有人葬到这风水宝地，子孙后代会出武将，荣华富贵。

俗话说，福人葬福地，福地等福人。既然有这等宝地，自然要物色有福之人下葬，后人才能享受此等福分。话说孙地仙在附近观察，他发现黄国尧的先祖为人正派，忠厚善良，便想将宝地推荐给黄的先祖，要他死后葬于椅子形的正中央位置。同时，他也提出要求，因他无儿无女，待他去世之后，就将他葬于黄的先祖坟墓的旁边，以便做伴，讨一点香火纸钱。他把这个想法给黄家先祖一讲，黄家当即答应了。

不久，黄家先祖去世了，根据孙地仙的点穴，葬于虎头椅子形位置。后来孙地仙也去世了，黄氏后人听从他的要求，就将其葬于旁边。

多年以后，黄国尧兄弟四人相继出生了，一个个长得个子高大，威武雄壮。后来，黄国尧加入湘军，当了军官。因战功卓著，官越当越大。其家族人多势大，在地方作威作福，开始反悔了。他们认为，一脉不发二姓，怎么能将一个异姓的风水先生葬于老祖宗墓地旁边呢？一定要把风水先生的坟迁走。

这个风水先生不一般，早有预料。他觉得，黄家的后人当官后，肯定有人反悔，一定要把他的坟墓迁走。他暗中交待年轻的徒弟，如果黄家一定要迁他坟墓的话，你把我的尸骨迁到山后老虎屁股处，并把此处堵死。这个徒弟还算善良，给师傅迁坟时，留了一手。只是将师傅的坟墓葬于老虎屁股处，并没有完全按照师傅说的去做，把黄家祖坟的风水破坏了。黄国尧在安徽庐州战死后，黄氏家族迅速败落下来。

这是喜鹊营一带关于黄国尧祖坟的传说，当然带有戏说成分，不足为信。

对于黄国尧的评价，我觉得他的湘军战友，后任贵州布政使的湖南平江人李元度在别传中评价得很中肯，兹录于下：“赞曰：庐州，南北之枢也，古为攻占必争之地。自粤贼（太平军）占安庆，大吏奏移省会于庐州，我乡江忠烈公（江忠源，新宁人）以身殉城。越五年，而君继之。忠烈，巡抚也，职当死。君则客军耳。临难独不苟免，岂不诚烈丈夫哉？余尚登湖口石钟山谒诏忠祠，拜君栗主。是夕，泊舟山下，风大作，波涛怒号，作金戈铁马声，犹想见气吞凶逆（太平军）之忠愤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