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
秋日里，正是瓜果飘香的季节。说起与南瓜的缘分, 至今让我念念不忘。
晨光熹微，一跨进老家的院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眼碧绿，生机盎然，瓜藤缠树，蓬蓬勃勃。一个个南瓜，如吊坠一般，大大小小，披红挂绿，长瓜似枕，圆瓜如盆，形态各异，清光粉面，挂满了庭院的木架之下。
这一瓜一叶的庭院，妩媚斑斓，让人眼花缭乱。穿行其间，细瞧慢看，触景生情，满腹缱绻，思忆如澜，将尘世的记忆，编织成一曲婉约的诗词，令人悠悠赞颂。
据说，南瓜是外来物种，原产于美洲，明代传入我国，现在南方和北方都普遍种植。无论是过去还是现今，在我居住的山村，几乎家家户户的屋前屋后都种有南瓜，每到秋收季节, 金黄的南瓜堆满堂屋, 一派丰收的景象。
有古籍《饮食须知》曰：“南瓜，味甘，性温。具有重要的食疗医疗价值。”山村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南瓜产量大、易成活，甘香好吃，荒年可以当菜当饭，故又称“饭瓜”“米瓜”等。《北墅抱瓮录》中说：“南瓜愈老愈佳，宜用子瞻煮黄州猪肉之法，少水缓火，蒸令极熟，味甘腻，且极香。”所谓“子瞻煮黄州猪肉之法”，就是苏东坡制作东坡肉的方法，可见人们早已将南瓜视为珍物。
南瓜春天播种，夏季秧蔓丰茂，金花灿烂，青果渐成，至秋后金果硕大喜人，可贮藏日久，至隆冬亦可熬粥煮饭。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南瓜）二月下种，宜沙沃地，四月生苗，引蔓甚繁，一蔓可延十余丈……其子如冬瓜子，其肉厚色黄，不可生食，惟去皮瓤瀹，味如山药。”
清代文人江林青曾赋诗赞曰：“青枝蔓蔓叶滴翠，黄金灿灿玉雕琢。北岭一夕秋风过，南麓处处饭瓜香。”南瓜还是田园诗人淡泊闲适诗情的寄托： “南瓜大于瓮，豆花纷上屋。平生爱闲适，长此愿已足。借人书一瓻，誊写未暇读。”
思念的藤总是缠着岁月的树，苦涩的记忆老是推开时间的门。小时候“红米饭，南瓜汤，挖野菜，也当粮”的艰苦岁月最难忘，在那生活贫乏、缺衣少食的年代，南瓜自然就成了我儿时一年一度的充饥食粮。
记得那年月，父母曾起早贪黑，在房前屋后、荒山野地开荒作垄，勤种南瓜。丰收的南瓜，小的似头，大的如斗，每年堆满堂屋左右，如山似丘。每天南瓜粥、南瓜糊、南瓜米饭，一日三餐，也有些许烦扰。但那时那景，记忆犹新，生活若穿尘而过，时光温馨如昨。
有意思的是，在我居住过的山村，还流传着一首响亮亮的童谣，南瓜那敦实憨厚、俏皮可爱的形象令人难忘。“黄牛卧山，撑把洋伞；伢崽坐地，拉拉手背；顶着绿盖，怪是不怪。”在这首《南瓜谣》里，虽没提到“南瓜”二字，却把南瓜的蔓、花、叶、果实都囊括了进去，“南瓜小子”栩栩如生，着实可爱。
有那么几年，母亲在生产队出工之前，总是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吩咐我去摘南瓜叶、南瓜花、南瓜蔓或青南瓜，为人和猪准备吃食。静寂的夏日山村，早上空气清新，景色宜人，我踏着晶莹的露珠，迎着初升的太阳来到了南瓜地，一片片南瓜叶子肥嫩硕大，密密匝匝，身披露珠，晶莹剔透，耀眼夺目；一朵朵南瓜花蕾参差不齐，亭亭玉立，争相斗艳，各自鼓着娇柔的腮帮，吹着妍嫩的黄喇叭，晨风吹拂，瓜叶和瓜花尽情地舞动着纤细的腰肢，热热闹闹地奏响了欢乐的晨曲，似乎是热烈欢迎我的到来。
黄花绿叶，花香叶茂，自然就会招蜂引蝶。花枝招展的蝴蝶是好色之徒，喜乐其间翩翩起舞；不辞劳苦的蜜蜂是辛勤的园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这南瓜地里蝶飞蜂舞别有一番风情。我采花摘叶穿梭过往，左瞧右看，东观西赏，跟着蝴蝶跑，追着蜜蜂乐，竟忘记了回家的时间。母亲上工早已回到了家，等着我的瓜花和瓜叶喂猪，嫩瓜头和青南瓜做菜。瓜花瓜叶清香细嫩，柔软上口是猪的最爱。嫩瓜头炒辣椒，鲜嫩可口；腊肉曝青瓜坨，香脆四溢，轻轻咀嚼，回味无穷，那是儿时夏天的美味佳肴。
下雨天，母亲闲暇无事时，偶尔也做回南瓜粑粑，那可是稀罕物, 一年吃不到几回。南瓜粑粑是用糯米粉和煮烂的南瓜挼成的，土灶草火，香油煎炸，黄灿灿、甜津津、软绵绵的，质感黏稠，香醇扑鼻，香甜爽口。这样的稀罕物，母亲总是让我送给左邻右舍的小伙伴，和大家一起分享。
“及瓜胜喜发南州，纳纳春光销客忧”的南瓜子，是我儿时最好的零食，平时是吃不到的，只有过年才能享用，它是农家过年或做喜事用来招待客人的必备品。每年年前腊月底，母亲都要把晒干的南瓜子用粗沙炒，南瓜子噼里啪啦满锅跳，我站在锅边如猴子挠痒急不可待，香喷喷的味道棒极了，令我垂涎三尺，那喷香至今未能忘怀。
南瓜还是艰苦朴素和牢记初心的象征，“红米饭、南瓜汤，秋茄子，味好香，餐餐吃得精打光。干稻草，软又黄，金丝被儿盖身上，不怕北风和大雪，暖暖和和入梦乡。” 这反映的是当年井冈山红军在艰苦条件下，那种乐观向上和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这也是许多山村在艰苦岁月的真实写照。后来，词曲作家将这首《红米饭，南瓜汤》进行再创作，改编成了人们耳熟能详的《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红米饭那个南瓜汤，挖野菜那个也当粮，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哟，天天打胜仗……”那时在山村，我们吟唱着这首曲调欢快、风趣幽默的歌曲，投入秋收“双抢” 劳动，依然能感受到当年红军战士斗志昂扬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南瓜在山村是农家饭、平民菜，在灾荒之年它以瓜代饭，又是穷人家的救急饭、救荒饭。正如作家二月河在题画歌谣《瓜饭歌子》里所言，“这是穷人瓜，是众人瓜，是功勋瓜，是难无活菩萨瓜。时遑说往古来今，地无分北西南东，人不论贵贱穷通，大家皆需要它。” 著名剧作家吴祖光也写有一首《南瓜诗》：“苦乐本相通，生涯似梦中。秋光无限好，瓜是老来红。”这恰恰是南瓜质朴、谦和与平民秉性的真实写照。
少不更事，长大了才明白许多道理，其实南瓜生命力极强，无论什么土壤它都能适应，只要施点鸡鸭鹅禽粪即可，也不需要施化肥打农药。南瓜汁甜肉嫩，鲜美可口，营养丰富，含有糖类、维生素、蛋白质、多种氨基酸，具有排毒养颜、强身健体、补中益气、护肾减肥的作用，是三高人群最佳医疗食品。
那个时候，山村的人们只知道南瓜口感香甜，耐吃填饥，怎知它还有如此之功效。而今，南瓜成了保健饭、养生菜，因其低糖少热，排毒养颜，备受人们推崇。大画家齐白石喜欢吃南瓜，也爱画南瓜，晚年还想像蓬头稚子一样，“也傍桑阴学种瓜”。他曾写过一首题《南瓜》诗，诗云：“客来索画语难通，目既朦胧耳又聋。一瞬未终年七十，种瓜犹作是儿童。”老人孩子般纯朴、善良、天真的心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