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 非 翟彦菁

（接上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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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第一次定海保卫战，第二次定海保卫战堪称是史诗般的战争。

从战前布防来看，舟山防务有了前所未有的加强，道光皇帝任命头号主战派裕谦担任两江总督兼钦差大臣，主持浙东防务，重新启用的林则徐在镇海协助防务。定海镇总兵葛云飞、处州镇总兵郑国鸿、寿春镇总兵王锡朋率兵奉命重建定海防务，建起一座面向定海港，东自青垒头，环绕东岳宫山山道头，至竹山，延绵八里的土城，扼守沿海滩头要道，并于东岳宫山兴建周围一百三十丈的震远城，在山顶安装铜铁土牛炮22门，定海城以西的竹山和晓峰岭增设炮台，互为犄角，以最快速度建立起一道几近严密的防御屏障。

从双方参战规模而言，远超第一次定海之战，英军战舰已增至29艘，兵力在4000人以上，而清军也由原先的1000多人迅速增兵到5800人，葛云飞、郑国鸿、王锡朋分守东岳宫山及土城、竹山门、晓峰岭，形成了鸦片战争进程中最为宏大的主战场。

从战争烈度评论，完全称得上是死攻死守，炮火连天，血流成河。自9月26日到10月1日，鏖战持续六昼夜，葛云飞、郑国鸿、王锡朋三总兵，参将章玉衡，副将托尔泰等将领全部战死疆场，5800名士兵绝大部分誓死杀敌阵亡，无一变节。虽然定海再次失守，但也给英军以致命打击。有道光二十一年九月初二日上谕为证：“陆路杀贼，寿春、处州官兵均极勇敢，剿杀逆夷一千数百名。”范文澜先生在《中国近代史》一书中说道：“开战以来，定海抵抗最力，英军受创不小。”英军在东岳山下建有“大英水陆将士墓园”也足以说明实况，墓碑上刻有“悼念英皇家第55团伍长及军鼓手13名及士兵430名”字样，这还不包括参加攻城的18团、49团伤亡。

竹山与晓峰岭之间的山脊上傲骨亭屹立，竹山下有坊錾刻：“那六天洒流五千人英雄血，这一仗打痛每一颗中国心。”到此寻访，我深感这一仗更打痛了湘西人的心，打出了湘西人的血性。郑国鸿是湘西凤凰人，道光二十年升任处州镇总兵，移镇定海时已是65岁的高龄，衔命誓死捍卫竹山，“竹山不守，晓峰焉能自存？武臣效命疆场，份也！”仰天长啸震撼天地，所部炮台炮膛全部打红，毅然挥舞七星关刀，单骑冲阵肉搏，不幸命伤英夷炮弹之下。他的儿子郑鼎臣闻讯含悲请战，担当先锋，随杨威将军奕经急赴浙江反攻三城，率领水勇直冲定海道头巷，围攻英舰，重创英军舢板，火光烛天，子承父志，为国建功，何其壮哉！

不管怎么说，无论怎样考证，第二次定海保卫战都是整个鸦片战争时期坚守时间最长、抵抗最为顽强、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战役。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沉重打击了英军，展示了以“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精神守卫祖国的血红气节，更在于它砸碎了英国政府的如意算盘，使英军心惊胆寒，不得不放弃永久占据舟山群岛的计划目标。定海保卫战没有保住定海城，但留住了舟山群岛，促成了1846年中英签订《退还舟山条约》。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条约，世界最强大的英国舰队只得无奈撤出定海，各国列强只好放弃了对舟山的图谋幻想，直到1939年日军侵略舟山。

“为中华积五千年民气，勤外寇博三万丈虎飙”是定海城郊青岭村的牌坊联，“犁锄棍棒皆可为兵，妇女儿童咸知杀贼”是定海军民英勇不屈的真实写照。舟山抗英的同仇敌忾唤起的觉醒直击心灵：正义的人民战争才是一个民族生生不息之道。

竹山定海之战是悲壮的，教训也是惨痛的。舟山定海防务不可谓不周密，将士血战不可谓不勇烈，但还是失败了。鸦片战争的失败发人深省镂心刻骨：统治集团昏暗腐败，利令智昏，烂透根基，既缺雄才又无大略，焉有不败之理？长期闭关锁国，国穷民弱，科技落后，武器低劣，怎不挨打受辱？

舟山鸦片战争纪念馆藏有一柄郑国鸿杀敌的七星关刀，长2米有余，至今仍寒气逼人。此刻，我在敬佩郑国鸿勇猛威武之余，不免暗生万般悲切，鸦片战争对决表面上看是大炮战舰与棍棒刀剑的对垒，放大说就是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的对阵，决战的天平原本就有巨大倾斜，羸弱之躯终究不堪历史重负，天生缺陷难辟苦难厄运。

定海大战中军民显示的忠肝义胆，正气至大，后人是不会忘记的。如今的竹山和晓峰岭已经建成舟山鸦片战争遗址公园，园内既有三总兵阵亡处、阵亡将士墓群、古炮台、瞭望台等战场遗址，也有舟山鸦片战争纪念馆、三忠祠、三总兵纪念广场、三总兵雕像、四根残柱、纪念牌坊、百将题碑等以示敬仰纪念的各种建筑物。只可惜葛云飞坚守的东岳宫山已经面目全非，准确来说，山已不像山，关也不是关，俨然就是一个被水泥、高楼、广告包围的平台，连山名在各类地图上都已不复存在。我权且把这种遗憾理解为一丝历史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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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山半山腰一处山凹，绿树环绕，蓊蓊郁郁，山道外侧便是郑国鸿阵亡处。在刻有郑国鸿阵亡处的石碑前，我手捧一束山花，毕恭毕敬地三鞠躬。

此时，烈日当空，只有一丝清风拂过。我仿佛听到了眼前不远处定海港惊涛拍岸的轰鸣声，一阵猛过一阵天崩地裂的冲锋喊杀声正奔涌而来。我分明感觉到，我的心由此有了一次从未有过的洗濯，血液因再次勿忘国耻的熏陶而汹涌澎湃。

“寸寸山河寸寸金，侉离分裂力谁任。”在历史长河中，几乎每遇国难当头民族危亡亟待大众挺身而出赴难济蹇之际，几乎每一次波澜壮阔抗击外敌侵略的斗争之中，都闪烁着湘西人的身影，而且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付出是那么的无畏和坦荡，沉雄悲壮，气吞山河。

明嘉靖年间王江泾大捷、沈家庄大捷、舟山大捷中的彭翼南、彭荩臣、彭志显、张空的铁血抗倭，1841年鸦片战争中郑国鸿抗英死守定海竹山门六昼夜，1885年杨岳斌冒险潜渡台湾海峡抗法护台，1900年罗荣光抗击八国联军血洒天津大沽炮台，1937年湘西筸军一二八师血战嘉善阻击日军七天七夜……

每一次都是惊天地泣鬼神，每一次都说得上是担当大任力挽狂澜，每一次都堪称化腐朽为神奇功标青史，每一次都是慷慨激昂血流浮丘万死不辞，没有例外，没有偶然，没有颤栗。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历史现象，彰显的正是一种赓续不辍的湘西精神：朴质重义，忠勇刚强，知行合一。

用铁血忠勇浇铸的生命无比壮丽，用无私无畏淬炼的精神无比刚强。

站在舟山海岛之巅，我眺望大海，凝听海浪涛声，爽朗明静，心潮难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