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咏颜
窗口有云。这是二十二楼,周边一片空旷,放眼望去,除了沅江水和刀削石壁外,就是更高处镶嵌在窗口的云,在湛蓝色天空的映衬下,它们洁白一身,貌似参禅般肃穆不动,却又在一眨眼的工夫轻移莲步。各种云在窗口伫立、踱步,落地窗是为它们预留的舞台,一会儿飘来一只椭圆形白气球,一会儿又跑来一匹披着长鬃发的白马。展翅的鸟、慵懒的猫、憨态的猪、嬉戏的鹅,一个个亮相,你方唱罢我登场,很是欢悦的样子。
天空和远方成为它们存在的背景。我是观众,但我不敢说唯一,这一栋楼有近三十层,再说临江高楼也不止这一栋,看到天空和云的肯定不止我一个,每一扇窗口都是云朵们想尽力展示自己的理由,只要窗帘肯敞开胸怀,总会看到一场接一场让人着迷的有趣的演出。这样很好,我不必正襟危坐,对它们由衷的欢喜便不用那么郑重其事。想当初毫不犹豫买下这套八十平方米的房子,孩子她爸曾笑侃,说我的坚持有些任性了。其实,我一直梦想拥有这样的房子——有一扇抬头见天的大窗户,每天就会看见各色各样的云向我飘来,它既装着窗内的尘世生活,又装着窗外的广阔想象,小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人这一辈子,总归也要任性一次。
在众多的云中我最喜欢鱼鳞云,它们排列天空的气势和状如波浪的起伏将我深深吸引。鱼鳞云散而稀薄的时候,像一条巨型锦鲤,在如水的天空中,向我翱翔而来,鱼肚皮上的鳞片分布得小且均匀,当太阳照射过来,将那些光滑的鳞片一片片染得绯红,在阳光下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像一排排金浪。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它纵身一跃,扑到我这里,还没等我伸开双臂迎接它,那鲤鱼一个打挺,黝黑的脊背对着我,身上的鳞片慢慢地压低、增厚了,天空像深海里翻腾的黑浪,没多久,那些沉重而乌黑的鱼鳞云便化作雨一泻千里。雨一层一层,覆盖着窗玻璃,覆盖着现实世界,像时间覆盖住往事,有朦胧之美。
等到太阳重新探头,低矮的天空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天空一点一点再次升至浩渺,天女便提着花篮,煞费心机地撒落一瓣瓣云朵,铺在阳光照耀的地方。可是,撒落布满天空的层状云、孤傲的积状云、白胖的卷层云……甚至把一篮子不知名的各种云朵,轮番撒满天空,还是找不到闪着金光的鱼鳞云。找不到就找不到吧,触手可及却转瞬即逝的事还少吗?这和人生的许多事情就算用尽全力,结果还是只能交给运气是一样的。很多次,我们都是靠那些美好的信念支撑并继续生活下去的呢!
就算这样,永远都不会辜负我的依然是天空,它像一片辽阔的海洋,适合我在无人的时候,独自潜在水里,潜得最深的时候,往往是失声痛哭,所幸这样的次数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我在水面上浮浮沉沉,而云无疑就是波浪、是桨,带给我匍匐向前的动力。它托举着我,助我徜徉在如水的岁月里。我留恋在天空这样的容器里,作为一朵云的生存状态。它们俯瞰万事万物,但却从不盛气凌人,总以平静示人;它吸收阳光和尘埃,也承载着太多的痛苦和隐忍,但它们毫无怨言,只化作雨落下来。我反复追踪它们的行径,乐此不疲,无论是风和日丽,还是风云变幻,它们已然是我内心的一部分,契合我全部的喜怒哀乐,它是我们囿于市井的心灵栖息地。在晾衣服的时候,在书桌旁发呆的时候,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做哪件事的时候,我总会情不自禁地透过窗口,仰望天空,用短暂的一分钟,幻想自己是窗外流动的一朵云,那柔软抚慰着我、那神谕般的游走指引着我。有时候,天空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种蔚蓝色的空洞,我在窗口就这样静静仰望,但我却获得了深深的慰藉和满足。
是窗口,满足了我对天空和云朵的留恋,浓缩了我对远方所有的想象,让我的世界瞬间生动起来。在天空的引领下,这些有着灵巧的足印、长着翅膀的云朵,选择停靠在这里,飘落在平凡如我者的窗前。而我,把自己托付给窗外那一方蓝天,像一朵云一样自由自在地东游西荡,从这一角有限的风景里,飘向无限的广阔远方,借此完成一场抽离此刻的短暂旅行。
人生的许多时候,需要一个盛装着天空和云朵的窗口来搭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