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黎

寒露之后，霜降不远。不过，霜降并非“降霜”之日，而是秋天渡向冬天的一个华丽转场，它用骤然变冷的气温、昼夜变大的温差，倾力渲染着秋色多姿且诗意的尾声，完成秋天那最后一抹深情。

霜降时节，万物毕成，这是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之后天气将会越来越冷。我在农村长大，深知父辈们对大自然时节的敬畏，什么节气该干什么农事，一切按照节令走，不容违背。记得那时一到霜降前后，全家人都跟着忙活起来。“霜降拔葱，不拔就空”，陆陆续续地，刨大葱、拔萝卜、拢帮捆扎白菜、查补缺苗断垄的麦田，一件件都干得有条不紊。

“霜降前，薯刨完”。薯，即红薯，我们家乡称之为“地瓜”，家家户户都栽种。那时，地连着地，户连着户，村连着村，到处收拾地瓜、晒生瓜干的浩荡场景，成为我记忆中那个年代最壮美的秋色。全家人带上镰刀、锄头、筐子、篓子，推上独轮小推车，朝着一梯梯山地进军。先用镰刀沿着地瓜垄割掉绿色藤叶，卷起，拖到地头，可用来喂猪。然后抡起锄头，深刨出一垄垄地瓜，或紫红色，或粉白色，随便拎起一根瓜茎，就是沉甸甸的一大串地瓜，和着农家人漫山遍野的欢乐，一齐渲染着秋天圆满而喜悦的色泽。

“红薯半年粮，好好来保藏”。我们把地瓜轻轻地放进铺好编织袋的棉槐筐里，然后用小推车小心翼翼地推回家，母亲便挑选那些皮毛完好的，在内屋土炕上窖藏，盖上一些旧衣服、旧毯子等进行保温，能够吃到来年开春。剩下的，除了留一些现烀着吃，或晒熟地瓜干，其余全部用长形擦刀一下一下地切成生地瓜片，再一片一片地摆在空地上晒干。远远望去，深秋已经寂寥的大地，瞬间泛起白花花的光彩，一泻成醉美风景。

“霜降摘柿子，立冬打软枣”。我家院墙南栽有一棵三十多年的粗壮柿树，每到霜降时节，成熟的柿子黄橙橙地挂一树，像一盏盏小红灯笼，煞是好看。柿子个大、扁圆，如果“蒂把”朝上放着，活脱脱一个带盖的茶杯，所以我们都叫它“大盖柿”。

哥哥爬上树，近处的每摘满一小篓，就用绳子顺下递给我们；远处的则用带网兜的长竹竿，一套，一拉，柿子就落到网兜里了；那些长在高树梢上的，母亲就不让我们摘了，说是留给过冬的鸟吃。母亲还会把柿子分给邻居，分给亲朋，就连平时来我家玩的小伙伴们，也都人人有份。我们兄妹在跑腿送柿子的过程中，也承接了母亲的善良，感受着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的快乐，就像大盖柿的甘甜滋味，甜进心里，甜进晚秋草木黄落的萧瑟里。

“秋风又是一年期”，如今已离开小山村几十年的我，看遍了各地更广阔迷人的深秋，看那丹枫如火正烧云的秋之热烈，千枝复万枝；看那杏叶似金婆娑落的秋之豪迈，千叶复万叶；看那层林尽染斑斓色的秋之诗情，千山复万山……可每看一处，那些收进眼底的美景，都会扯出心底的亮丽，那片生地瓜干擦出的白花花光彩，那树大盖柿摘下的黄橙橙温情，甚至连母亲养在平房石阶旁盛开的两盆黄白菊花，都会陡然从心底冒出，跨越时空，来到眼前的这个秋天。

原来，四季会更迭，岁月会变迁，但那些已走过的深刻时光，却永远都不会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