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玲
季节刚一转过立秋的墙角,夜晚倏地一下就有了凉意。这样的夜晚,我喜欢与自己独对。窗外,是清凉的月色,残夏的风拂动蝉鸣的叹息,星子的光微微闪烁,而我,独自在安静中打开一扇窗,让凉风穿尘而过,看清凉的月光,在九月的夜里布下一场局,在文字的年岁里静默成念。
我曾经有过一段炙热的爱恋在春天里发芽,和一盆郁金香一起开放,但我的心还没等到在冬天里酝酿一把大火,就和秋天一起走向了枯萎。那一夜的月光和今夜一样曼妙,我如同一株草木,任那日渐衰落的思绪,在季节转换之后,把所有的润泽都渐渐流逝,再也无意于留恋有风的枝头,从此不喜欢再读那些深情款款的句子。那些关于春天的思念,终究是太薄了,薄的再也经不住任何推敲,我不想放在这样的夜色里端详,毕竟,那岁月里遗漏出来的端倪,多多少少会为这月夜再加几分薄凉。
月色,一点一滴漫过了视线,院里的凌霄花一朵一朵从高空跌落下来,像金色的小喇叭吹响了季节的号角。我端坐在一树落花之中,一书一茶,捻花为字,呵手为墨,触摸流年的静语,倾听岁月的丰盈。你看,花朵与蝴蝶都太单薄,根本听不懂我吟唱的秋水长调,亦看不到我心里的妖娆烟火,更受不了我的低眉颔首的寂静无言,否则,她们怎么会纷纷朝着季节深处落荒而逃?我愿携这静夜的烟火,装满月光的杯盏,让这世间美好的景象去安抚内心的慌张和浮躁,一杯一壶一个人,饮尽悲欢冷暖,细数风月缠绵。那些我曾经爱过的一切,尽管还会被一再地写在纸上,却都会成为心底最遥不可及的远,而我,依然会微笑着,等待下一场春深后的花开似锦。
在这样的夜里,我应该去月下寻一朵未开的花寄给我英年早逝的母亲,用来丈量一下她和我之间距离的长短。如此,就可以在我的心上长出一层一层的馨香,那一瓣瓣的清丽,恰似一场云水的安暖,这一行行的字,一行行的念,无需太多的浸染,黄泉在前,时光靠后,就这样任凭一日一日静静地走过,幽幽然然,指间苍茫。而我,也只需在这月华凝霜时,闲挑一盏灯花,然后伴着月色润墨,描摹母亲的眉眼入画,仔仔细细的,把此生喜爱的容颜渐渐看老。
母亲生前端庄大气,目若月华,是个温婉贤淑的妙人。我那时年少求学在外,每年立秋一过,假期就基本结束,离开家时,母亲总是送到村口,总是说:书念不下去就回来,有娘在等你呢!有娘在就有家,娘的目光是我回家的路。流年如水,匆匆而逝,我在薄凉的人世里辗转漂泊,终是不敢把悲苦诉给她听,直到后来,她静静地躺在故乡的田野里,听蛙鸣,听风雨,听地下万物拔节生长的吟唱,天上月华依然,娘却永远闭上了双眼,从此与我生死相隔,再不相逢。
所以我一直认为,人的一生如同草木,荣枯皆由四季裁决,半点不由己。舍得的,不舍得的,该忘的,不该忘的,热热闹闹地充斥着俗世的流年,可见人生,原本就是一场盛大的修行,兜兜转转的反复,不经意间便会缺失了从容。我希望我的心,不只是在少年的时光里沉沦,我希望,在途经了岁月的沧桑之后,那颗心还保藏着曾经的纯真。就像是现在,有风掠过屋顶,有凉意漫过九月的子夜,在一缕薄薄的光影下独坐,安静地读着一些充满青涩的文字,字里行间还能读出别样的青春,而我,已不再悲伤,不再嗟叹,努力在人群中亭立,在心里养一处水草丰美,山川俊朗,一念起,静水流深,一念起,似锦繁花。
也许,光阴的阡陌上太多的故事情节,没有人会一直记得,而我所能够守望的幸福,大概就是等霜色唯美了山川,让这清秋的碎碎念,婉转出一种深刻,落入眼角,落入发端,落入指间,落入唇边,允许别人成为别人,允许自己成为自己,与岁月一起转身,完成与山水的再一次重逢。
在这样的夜里,我把这些来了的,去了的,都一一铭记,而后妥帖的安放在心中,并且愿意相信,生命在岁月的轮回里日渐丰盈,只要认真来过的终究会永远深刻,如果你们也能感悟到我在文中摇落的怜惜与善意,那么,即使一颗心历经寒来暑往,也不会再渐生苍凉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