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元
相恋相爱
有一首苗歌这样唱:
三月的桃花花开了，
四月的桃花花谢了，
五月的桃树挂果了
六月的桃果快熟了，
七月的桃子该摘了。
这首苗歌把湘西苗族青年男女的“约会”，也就是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恋的全过程比喻为一棵桃树。开春时节一棵桃树发新枝长新叶了，后来开花结果了，最后桃子熟了就该摘了。
苗族阿哥与阿妹的“约会”急不得，它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得看阿哥的“本事”和双方的缘分，水到渠成，来不得勉强。这过程有点曲折，有点跌宕，有点浪漫，还有点遗憾，耐人寻味。且听这首苗歌这样唱：
炒肉莫忘放佐料，
着盐不如着花椒，
百个情人不如妻，
不如妻子共到老……
这首苗歌唱出了苗族阿哥与阿妹相恋相爱的初衷和心愿，相爱的最后归宿是结为夫妻，白头到老。
自古以来，苗族阿哥阿妹通过三大版本把相恋相爱的爱情故事演绎得淋漓尽致而又别具一格。
版本一：顺意甜美。苗族阿哥阿妹通过“约会”从初相会到再相会，从群相会到单相会，从相识到相知，彼此之间通过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定期相会的接触磨炼，双方有了深层次的了解，擦出的爱情火花也越烧越旺，自然而然萌发了一定要结成夫妻的念头。阿哥说：我的妻子非她莫属；阿妹说：我的丈夫非他莫属，海誓山盟，信誓旦旦。有歌为证：
板栗开花一条线，
去年恋妹到今年，
去年恋妹也还好,
今年恋妹难种田，
心如刀割又一年。
妹在屋后锄青棵，
手搭凉棚望阿哥，
一怕天晴也下雨，
二怕风吹天变多，
只望阿哥来娶我。
哥妹相恋乐悠悠，
不成夫妻不罢休，
相爱求得共枕眠，
生不丢来死不丢，
除非阎王把命勾。
阿哥阿妹相恋相爱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阿哥便请上一个媒婆前往阿妹家说媒。遇到这种情况，阿妹的父母很开明，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家的女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已在“约会”中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郎君。媒婆上门前来说媒，当父母的一般不会违背女子的意愿，便爽快地答应了亲事。
这样，阿哥这方就选个好日子，邀上哥兄老弟，抬上肉，抬上烟酒糖果，抬上糯米粑，带上定亲礼金，也带上送给女方的银饰，前往女方家里认亲。女方这边也邀朋请友隆重招待前来认亲的婆家人。过后，男方选个好日子，举办热闹的婚礼，把心爱的姑娘风光迎进门。这样的婚姻因为本来就是自由恋爱，会情投意合、顺利美满。
版本二：跌宕曲折。苗族青年男女通过“约会”相亲相爱，男方请上媒人登门说亲，但却遭到女方父母的极力反对，高低不同意这门亲事。既然狠心的父母要拆散一对本已离不开的鸳鸯，女子就在没有认亲、没有举办婚礼的情况下与父母抗衡，“私奔”嫁给男方。这样的恋爱故事在苗族青年男女中为数不多，但很有个性，往往发生在对女子的婚姻过多干涉并态度偏激的家庭。
有强硬的父母，就有刚烈的女子。这类女子固执地与家庭背离，而女方的父母更认为他们的行为损害了自家的地位与形象，于是就放出狠话来，从此不再认女子，让其永远别回娘家……一气之下，家长的话说得够绝。
然而血浓于水，亲情是割不断的。等到女子在男方生儿育女后，父母就慢慢软了下来，松口让女儿带上外孙来看外公外婆。这时，男方就给女方的父母补上定亲礼金，而女方的父母也会陆续给女儿补上嫁妆。就这样，结局也算圆满。
有个叫阿英的苗族姑娘，她“私奔”到男方家里后，夫妻恩爱，生下一儿一女，但父母还是一副铁心肠，小外孙已长到七八岁了，仍不认这门亲。阿英便编了一组苗歌，倾诉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念。其中有一首这样唱：
养育之恩我记起，
十月怀胎不容易，
十冬腊月怕女冷，
喂女甜的吞苦的，
为女长到二十零，
去了他乡为人妻，
一晃过了七八年，
至今娘家不能回……
阿英的一帮歌朋歌友，在听了这组苗歌后，特意编唱了一组苗歌进行附和与回应。
山上葛藤青又青，
挖断根须连着茎，
人间多少是非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
生生别离无奈何，
父母不必一根筋，
误解权当毛毛雨，
云开雾散见天晴……
歌朋歌友们把这两组苗歌四处传唱，自然而然就传到了阿英父母的耳里，还是苗歌的力量大，最终他们放弃了固执的世俗杂念，一度冷却的亲情因此得以复苏。八年之后的那个中秋节，阿英终于与心爱的丈夫一道，带上儿女高兴而体面地回了一趟娘家，与父母过了一个欢快的中秋节。至此，阿英与丈夫的爱情故事得以圆满。
版本三：回味无穷。农历正月初的一天，临近黄昏，一位年过四旬的苗族大嫂从娘家拜完年后往婆家赶。一位四十多岁的苗族汉子与她正好相遇。二人亲切地打着招呼，再见如故，因为年轻时他们曾是一对恋人。
“我还是送你走一段路吧。”苗族汉子说。
于是，他和她，一前一后，越过一条峡谷和一条清澈的小河，来到一道坡下。这时日头已偏西，坡头树林里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
越往前走，离她娘家的村寨就越远。一路上，他们没有过多的话语。他提出就在路边一块大青石板上歇一会儿。
面对面地坐着，眼睛与眼睛的重逢，心与心的靠拢。
触景生情，那相恋不能相守的往事顿时涌上心头。当年他们也是在一块大青石板上“约会”，一起度过了许多甜蜜而快乐的夜晚。他们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约会”大都在月缺的上弦月或下弦月的夜晚，很少在月圆的夜晚，即使有，那月亮也被云遮住了。当时，他和她沉浸在甜美的爱情中，根本没留意到这点。
在一个二人相会的夜晚，她对他说，她好羡慕寨上的姐妹们，能与在“约会”中的那个他走进婚姻的殿堂，而她的婚姻必须由父母包办，没有商量的余地。听了她的这番话，他心里明白，二人是有缘无分了。
又一个相会的夜晚，她告诉他：下个月的农历十八，她就要嫁人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些祝福的话。临别时，她送给他一条花带留作纪念，还特意交代，想她的时候，就看看这条花带。
那夜之后，他们都把爱情深埋心底。
这次偶然邂逅，怎能不念起旧情，聊起那段难忘的经历。
“太阳快要落坡，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他说。
这是他和她在分别二十个年头后的再次相遇。此后不久，他得到一条不幸的消息：她为了家里两个正在读大学的儿女，一直拖着病不治，年仅四十八岁就走完了人生之路。
她被安葬上山后，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墓前，满眼热泪地说：如果你成为我的妻子，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医治你的病，如果你成为我的妻子……那天，他在她的墓前坐了许久才离开。
后来，他把这些编成一首苗族的长恨歌，在苗乡广泛传唱。
总之，不管是顺意甜美、跌宕曲折，还是回味无穷，都是那个年代那种环境下苗族青年男女通过“约会”相恋相爱的“绝唱”。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苗族青年男女谈情说爱已经“现代化”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