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介勇
《嫌疑人X的献身》是日本著名侦探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的作品。小说讲述了一个毕业于帝都大学的数学天才石神，利用自己的高智商和出类拔萃的逻辑思维能力，制造一个“精密的诡计”误导警方，帮助自己心仪的女人靖子摆脱其杀害前夫嫌疑的故事。故事惊心动魄、悬念丛生，同时，带给读者对人生和社会问题的诸多思考与启迪。
靖子即花冈靖子，是日本底层社会的普通女性。勤劳、善良、有责任感。但是为了生活，她曾做过夜总会里低贱的女招待，现在是便当店的服务员。她有过不幸的婚姻，离婚后仍受尽前夫无休止的骚扰，现在她为了女儿而背负杀害前夫罪责并寻求逃脱法律制裁而胆战心惊地活着。最后，她终究逃不过良心煎熬而自首，锒铛入狱沦为阶下囚。一个普通女性想获得普通生活而不得，让人痛心疾首。难怪，靖子内心有这样的浩问：“明明有这么多人爱她，为什么她仍得不到幸福？”靖子之问来自底层社会的弱者，却直欲穿透社会的厚重铠甲。
“明明有这么多人爱她。”并不是一句夸张的话。石神就爱她，而且是那种不求任何回报的单向的爱，甚至靖子几乎没有感觉到：“对靖子而言，石神就像公寓墙壁上的裂缝，知道它的存在，但并未特别留意，而且她确信也不必留意”。石神在靖子面前的最大表现，不过是每天在靖子上班的时间段去靖子的便当店买一份标配便当。但是，在靖子母女误杀了对自己纠缠不休的前夫而需要洗脱嫌疑时，石神却挺身而出，代为处理所有遗留问题和麻烦，设计“精密的诡计”以彻底剥离靖子母女的嫌疑而独任其罪。
工藤也爱靖子。工藤是靖子夜总会的常客。与石神不同的是，工藤对靖子的美貌是有企图的。但工藤对靖子还是表现出更多的尊重和爱，即使两人单独相处也是那样的克制而没有越过雷池。靖子离开夜总会，工藤就不再打扰靖子的生活了。而当得知靖子卷入杀夫案，他又带着关切来到靖子面前，给靖子安慰并赠送钻戒希望获得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交往。
那么，靖子“她为什么仍得不到幸福呢？”是呀！靖子最后的人生大约会终结于监狱，摆在她面前的两份最美爱情，她将无法触及而凄美不已。对此，不光靖子会问，作者会问，作为读者也一定会问。可是问题的答案在哪里呢？答案就在靖子是底层社会的普通女性，是社会的弱者里。
靖子是社会的弱者。她的出身环境，她的婚姻经历，她的朋友圈，她的为生计而奔波，都打上鲜明的底层和弱者的印记。靖子对此也十分清楚，所以她除了想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受伤害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什么企图。靖子曾定位自己是“一个毫无长处、平凡无奇又没有多大魅力的中年女人”。这一定位就是她底层社会普通女性的醒目标签。“毫无长处”，是就自己的能力和价值而言；“平凡无奇”，是就自己的人生经历和现有表现而言；“没有多大魅力的中年女人”，是就自己的性别回应和年龄而言。这一定位，折射出底层社会普通女性的不自信、无可奈何，甚至自我放弃的复杂心理。而这种心理恰好是社会给予底层社会女性的“馈赠”。这类人的好与坏、生存与毁灭似乎都只与她们自身相关。或者说，她们碰到的一切问题，哪怕是与她们柔弱的身躯再不成正比的问题，也得一力面对和承受。就说靖子的被前夫家暴和骚扰吧，她“也叫来过几次警察，可他们从未帮过她”。反而是靖子不敢“把事情闹大”，因为“靖子没有担保人……一旦传出奇怪的流言，哪怕只是捕风捉影，母女俩都有被赶走的危险。”底层人物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到了如此地步，实在让人痛斥社会的不公正。
东野圭吾的作品虽以侦探为主题，而在我看来，最令人感动的往往是他对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给予的真诚关注和深切同情。对靖子的人生处境，他饱含悲天悯人的情怀并给予了充分理解。他不仅为靖子杀害前夫和逃脱法律制裁设置了一个符合人情人性的背景，而且为她设置了一个最大的同情者石神，石神像救世主一般降临到靖子母女头上，不惜用数学天才的智慧同法律对抗而拯救靖子母女，带给靖子母女莫大的心理安慰。
其实，从某种意义而言，石神也是底层社会的普通人物，也是社会的弱者。
尽管石神有毕业于著名的帝都大学的数学天才的光环，甚至在他的同学汤川学眼里，他有冲击数学研究领域最高峰的天赋。但是，他首先是因为“父母年事已高又疾病缠身，即使他能半工半读，也赚不出双亲的生活费”，而放弃“留校攻读博士，转换人生方向”。其次，他不得不选择“用学生时代考取的教师资格证养家糊口”，彻底告别了“成为一位数学家以安身立命的梦想”，做了一所普通高中的一个普通的数学教师，教育着一群数学资质普通的学生。显然，石神的出身和家境，决定了他的平凡普通，甚至连成个家也由于自身的普通而成了奢望。最后，他“险些失去活着的意义”，想用“一根绳子”结束自己。幸好刚搬来的隔壁新邻居靖子母女无意中救了他。“这对母女的眼睛真美。”让他不再有想死的念头，而是获得了生的喜悦。这也就是石神后来替这对母女千方百计逃脱嫌疑的根本原因。在石神看来，“他做的不是顶罪，而是报恩。”
因而，从另一角度看，石神对靖子母女的帮助，不过是底层社会弱者对弱者的拯救，弱者与弱者之间的抱团取暖。而这种拯救和取暖，小说作家东野圭吾先生则给予了高度认同和理解。小说人物靖子称石神是“心中没有一丝阴霾”的人，称“她从未遇到过如此深沉的爱情”。而小说中似乎最强大的人物汤川学呢，则为因爱靖子而“赌上他全部的人生”“却得到的回报未免太少了”的石神而抱屈，把石神“移花接木”的杀人真相在靖子面前和盘托出。连警官草薙先生也不得不感慨，“一个人深爱另一个人，竟会如此一往而深。”作家东野先生则称石神的行为是“献身”。“献身”，一个多么悲壮的词汇！我们依稀从中看到了石神的义无反顾和大义凛然前行的模样。而且，东野先生曾就《嫌疑人X的献身》接受了一次记者专访，记者问“石神确实没有阴霾，对吧？”先生的回答简短而肯定：“是的。”
在《嫌疑人X的献身》小说里，作者不止一次地表达对另一底层社会弱者——流浪汉的悲悯：“这世上有一种人，就算突然下落不明也不会有人寻找，不会有人为他担心，自然更不会有人报案。”“有一种人”指的就是流浪汉，他们是弱势中的弱势。在小说的开头，也曾通过主要人物石神的目光，周游了流浪汉们的生活环境，全面展示了流浪汉的生存困境，让人不胜唏嘘。
同时，小说里还有一个精彩比喻：“这个世界不存在无用的齿轮，能够决定其用途的只有齿轮自身。”这句话是小说人物汤川学针对石神可能选择流浪汉实施“移花接木”之计而说的。意思是，社会人都是社会这台机器上的齿轮，具有平等的作用、价值和意义，旁人没有剥夺其用途的权利。而石神曾对流浪汉活着的意义多有疑惑。汤川学就这样揣摩过石神的心理活动：“每天望着这群流浪汉，他心里应该在想，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等待死亡吗？他们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关心和悲伤吧？”事实证明，石神的确选择了流浪汉以达到他以假乱真的目的。汤川学的“齿轮理论”是发人深省的，其中包含的众生平等思想也十分可贵。后来的石神毅然自首，我们有理由相信，与汤川学“齿轮理论”对他的撞击具有莫大的关系。
不知哪位社会学家说过，作者的良心就表现在怎么对待底层社会弱势群体的态度上。据此看来，日本作家东野圭吾是有良心的作家。至于阅读，小说贡献给读者的远比我所写的要丰富得多。就像东野圭吾先生曾经说过的那样：“《嫌疑人X的献身》真是一部丰富而立体的小说，可以从非常多样的视角去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