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盛斌
读完徐开垒所著的《巴金传》,让我对巴金先生阅读与求学的经历有了更加真切的了解。阅读与求学是一个人精神成长的双翼、事业成功的双桨。阅读依赖于求学,求学助力于阅读。在人的一生中,阅读却是一辈子的修行,求学也就那么数十年而已。
而巴金的阅读与求学,是在上世纪一二十年代风雨如晦、时局动荡的时候,要把书读好、念好,而且把阅读与求学融入自己的创作、编辑、译著、战斗的生涯,演绎出不菲的成就,堪称一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典范和文化学者的标杆。
巴金是我国杰出的作家、翻译家、社会活动家、无党派爱国民主人士。曾担任上海市作协主席、文联主席,中国作协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务,获得上海文学艺术奖杰出贡献奖、国务院授予的“人民作家”荣誉称号。巴金的阅读故事伴随终身,求学历程陪伴他青少年时期的颠沛流离岁月。今天读来,这些故事并没有因为时间的过去暗淡光泽,倒是激励读者要更加珍惜当下的时光,把读书当做感恩青春、回赠年华、报效祖国的最好方式。
巴金,原名李尧裳,1904年11月25日出生于四川成都正通顺街的深宅大院。这是一个书香门第。祖父李镰能诗会文,祖母田氏能画能诗,继祖母濮氏也长诗善画,父亲李道河读过私塾、当过小吏,母亲陈淑芬念过私塾、知书识字。这样的家庭,自然为小小的巴金看世界提供了耳濡目染的书香氛围。
巴金5岁的时候,一家人来到了四川广元县父亲供职的衙门入住两年多。他常常跟着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到二塘旁边的书房,听刘先生认识方块字,习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蒙学读物。这个时候,巴金总是按照母亲的吩咐,每天背诵《白香词谱》里的一首词,觉得能在母亲身边读诗背词,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也从母亲常说的“人都是一样的,不能把自己看得比别人高,要爱一切人”的言语中,得到了书本之外的智慧补给。同时,他也喜欢听在李家做佣人的杨嫂讲述《烈女传》等荒诞离奇的故事。
回到成都老家后,巴金的母亲、父亲先后离开人世。13岁的他,对人生的百态、世间的炎凉有了入骨的了解。也就在此时,巴金开始接触外国语。他与三哥尧林习惯横躺在一张床上,温习既是表哥又是同学的濮季云给他们补习的英语,讲习其它学科知识。开始阅读英文本《大卫·考贝菲尔》《金银岛》,懂得了用第一人称写小说的创作方法。巴金对母语文学阅读的兴趣更加浓郁,《红楼梦》是他时常阅读的枕边书,常常被《说岳全传》《水浒传》《施公案》《彭公案》等著作的情节所吸引,被他称着“真正的启蒙先生”的《古文观止》,他能背下其中的二百多篇文章。这些,都为他日后的写作奠定了基础。
在四川成都外国语专门学校当旁听生期间,正值北京“五四”运动爆发,全国掀起的反帝反封建的新学潮已经涌入川西大地。加入进步青年组织“均社”的巴金,每天回家都要翻阅大哥带来的《新青年》《每周评论》《少年中国》等进步刊物,在阅读中,巴金忧郁的表情总是洋溢沉思的目光。当他终于考进外国语专门学校,得到了一本节译本《告少年》,他深为书中所描绘的未来以及传播的爱世界爱人类的理想所折服,相信“万人享乐的社会,就会和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一切罪恶都会马上消灭,”便很想结识一下书的作者。他认为一个人活着,机缘无疑是重要的,但更要紧的恐怕还是本人从不间断的努力。之后,巴金又索阅了波兰作家廖抗夫的新书《夜未央》。两年后,巴金又在上海把《夜未央》重译,改名为《前夜》出版。这一年四月,巴金在位于成都总府任的《半月》杂志上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文章《怎样建设真正自由平等的社会》,署名“芾甘”,源自《诗经》里的《召南·甘裳》首句“蔽芾甘裳”。
1923年,19岁的巴金与三哥尧林经过一个多月的昼行夜宿,从川西盆地来到上海,求读于南京的东南大学附中(当时上海隶属江苏),利用所学的英文、世界语知识,进一步拓展文学翻译工作,并在北京的《国风时报》发表不少宣传安那其主义(即一种无政府主义的政治哲学思想,主张建立互助、自治、反独裁主义的和谐社会)的文章。五卅运动那年,21岁的巴金高中毕业。他希望考取北京大学学习。在搭乘火车北上的途中,他如饥似渴地读着鲁迅新近出版的小说集《呐喊》,进一步思考社会问题。到了北京后因体检出患有肺病,他取消了自己参加北大的入学考试的打算回到了南京,疗病期间依然手不释卷地读着《呐喊》,求得慰藉和力量。三哥尧林以优异成绩考取了苏州东吴大学,嘱咐他在上海好好修养。但巴金没有因为身体不好而放弃工作,他在一边办好《民众》半月刊的同时,与1926年编写出《五一运动史》,译完第一本译著克鲁泡特金1886年写的《面包与自由》。
1927年11月15日,23岁的巴金与另外三名20出头的青年从法租界马浪路一辆出租车下来,从码头出发,坐船驶往巴黎。34天的海上生涯,巴金时而在船舱里、时而在船舷上,不是在想象着“上海是少数人的天堂,多数人的地狱”,还是帝国主义冒险家的乐园,也是中国工人运动的核心等问题,就是在默念着“祖国哟,我恨你,但又不得不爱你!”的感叹,脑海里总是回放着与三哥尧林在上海、南京,沐着杏黄灯光做功课的情景,定格着那种穿竹布长衫、戴滚圆玳瑁边眼镜的内地学生形象。更多时候,他在闷热的船舱里埋头写作,在餐厅俯首疾书,在休息室看书写字。
到了巴黎,这个国际无政府主义的发源地、昔日无政府主义者的避难所,他除了完成白天进大学听课、晚上入夜校补习法文的议程,则将时间和精力用在旅馆房间看书上。在卢梭、雨果、左拉、罗曼·罗兰等伟大的作家诞生地,读他们的作品,别有一番情味。其间,他写出了第一本小说《灭亡》的前四章,让有着文学爱好的吴克刚、卫惠林等同学深感敬叹。有时候,他也拿着一本书坐到旅馆边的椅子上看书。从夜校回来的路上,他经常一个人走到先贤祠的一条小路,望着那个拿着书和草帽的有着“十九世纪全世界的良心”之誉的卢梭巨幅图像,站到他的膝下思索人生和社会,倾诉寂寞和悲愤,觉得卢梭的《忏悔录》道出了一个知识分子的自信与自重,共产党人李大钊就是一个伟大的殉道者,是“理想杀不死的”信仰典范。
随后,巴金迁居到依旧是充满煤气和洋葱味的法国另一个住处。在多是法文书的书摊的英文书架上,他觉得意大利鱼贩子叫凡宰特写的小书中有一段话特别撼人:“我希望每个家庭都有住宅,每张嘴都有面包,每颗心都受教育,每个人的材质都得到发展。”于是付钱把书买了回来,还买了几本与鱼贩子有关的书。用接连的几个白天和晚上,就把它们看完了。当然,对克普泡特金、高尔基的著作,马克思的《资本论》、马志尼的《人权论》等书籍,也都作了研究性的阅读,继续完成《灭亡》后面章节的创作。后来,这部小说便以“巴金”的署名在叶圣陶、郑振铎主编的《小说月报》上发表。之所以署名“巴金”,一是为了纪念同学巴恩波的投江自杀,二是为了赓续他崇拜的作家克鲁泡特金的思想。在马赛,看了左拉的《卢贡——马加尔家族》这套书以后,进一步坚定了创作《春梦》《一生》《新生》《黎明》等四部长篇小说的信念。
1928年12月,在法国留学近一年的巴金回到了上海。他在位于宝山路鸿兴坊的上海世界语学会担任教员,并任自由书店的编辑。在这个学术性组织的办公兼卧室的房间,他坐惯了写字台前的那张藤椅,也翻遍了书橱里的每一本藏书,翻译了苏联作家阿·托尔斯泰的《丹东之死》、匈牙利作家尤利·巴基的《秋天里的春天》等国外作家的著作。半个多月后的1929年1月,巴金才在宝山路有了自己的“家”,与好友索菲夫妇合租的一幢二层楼房。这一年,他把克鲁泡特金的《我的自传》等著作翻译完毕,还继去年第一个短篇小说《房东太太》之后,写下来十几个短篇和硬写出来遭遇退稿的中篇小说《死去的太阳》,到了1931年春天,巴金的创作迎来了第一次高峰期。他决定,在完成《灭亡》续篇《新生》前,必须把《春梦》先付梓,因为在成都老家的大哥曾经嘱咐他鼓励他,写出一部“以我家人物为主人翁”的长篇小说来,这是迫切交差的时候了。
受了托尔斯泰《复活》的启示,他将《春梦》改为《激流》,觉得这样才真正象征万马奔腾的社会现实。而《激流》中的人物,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家人、亲人、友人,例如觉新有着大哥李尧枚的影子,觉民、觉醒慧有着三哥和他自己的影子,梅表姐有着堂姐当年的身影……已经声名鹊起的巴金被冠以“新文坛巨子”的标题在上海《时报》连载发表。但是,巴金向大哥报喜的信函还没有从邮局寄出,就收到了尧枚在老家服毒自杀的噩耗。接下来的时日,他禁不住淌着眼泪,有时又十分愤怒非常悲哀地继续写完《激流》的后面章节,写得十分顺手,因为小说每一个人物的思想、性格、脾气,以及他们个人的经历和相互间的关系,他都十分了解。接着完成了《爱情三部曲》中的《新生》《雾》的写作。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