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图 翟 非

（接上期）

沈从文仍然在信中抓住机会坦陈己见，为湘西不平，外界视湘西为匪区，为蛮夷之地，视湘西人为土匪，为化外之民，纯属冤枉，湘西人不吃这一套。“他们为的是什么？不是爱国家，拥护全面抗战，谁能如此勇敢牺牲？这个部队向来是被人误解轻视的。总以为是土匪，是从土匪窝出来的破烂队伍。由于长官识大体，士兵能服从，为地方争气，为国家争气，一切从远处看，这点委屈上下都始终忍受。苦一点，忍受下去。待遇薄一点，忍受下去。”“他们的口号是哪怕剩一兵、一卒、一粒子弹、一只手，还是不屈服，不后退，这才像个湖南人，才像个镇筸人。”沈从文到云南后特地写了一本书《湘西》，意在让外来者对湘西多一些真实的了解，使家乡人多一些自尊自信。“负气与自弃使湘西地方被称为苗蛮匪区，湘西人被称为苗蛮土匪，这是湘西人全体的耻辱。每个湘西人都有涤除这耻辱的义务。”（《湘西·题记》）

沈从文在信里呼吁其同乡，抗战刚开始，前线需要大量的勇士，应该克服自暴自弃的心理，湘西健儿要用对外流血来证明自身的价值。“如今最残暴最丑恶的莫过于敌寇，最需要帮助的莫过于我们苦难深重的国家，最大的英雄行为莫过于齐心协力共同抗敌，最得人敬重的莫过于到前线去收复失地，给敌人以沉重打击。”

沈从文说，“民族在悲剧中的挣扎，亦无不于字里行间流注。”之后，沈从文还在《湘西·引子》《湘西·凤凰》《白魇》《一个传奇的本事》和《湖南的西北角》序文中多次提到嘉善阻击战，尤其是在《一个传奇的本事》和《湖南的西北角》序文中多了一些战后凤凰城内一些凄凉的叙述。“我那县城五千人家，每家门口各供奉了个阵亡者的木牌位，那些孤儿寡妇，每当黄昏来临时，在木牌位前沉默上香，以及此后沉默过日子种种，都仿佛近在目前。我明白那个沉默背后，实隐藏了多少辛酸！”（《湖南的西北角》序文）“每一家都分摊了战争带来的不幸，因为每一家都有子弟作下级军官。年在二十五岁以下的少壮，牺牲的数目更吓人。我们实不能想象一个城市把少壮全部抽取，每家陆续带来一分死亡给三千少妇万人父母时，形成的是一种什么空气！”（《一个传奇的本事》）

如果精诚所至，金石都会为之熔化，事实证明，沈从文的一片苦心没有白费，他的睿智和诚恳打动了家乡那些军人大佬，感化了那些淳朴强健的兵士，纷纷从苦闷、消极、猜忌、游移、复杂的情绪中走了出来，离开了他们的家，离开了果园和磨坊，离开了吃牛头肉、喝烧酒、打小牌、睡午觉的习惯，快快乐乐地奔赴沅陵整训枕戈待旦。陈渠珍重新组建的部队（包括128师编散回归的残部）又一次改编为暂5师、暂6师，义无反顾地踏上日益逼近湘西的抗日战场。

如果恢弘博大，任何密云都遮挡不了其光华。因为有了沈从文，湘西有幸，嘉善有幸，沈从文以文学形式留住一段历史真相。嘉善阻击战恰巧处在淞沪会战大撤退、南京保卫战刚启动的两大会战转承之间，极容易被淡化、被混淆、被掩盖，但文学的魅力还原了它的独立和意义。沈从文的大笔如椽，使越来越多的学者、专家、作家获得灵感，把研究嘉善阻击战的视野迅速扩展到嘉善县档案馆、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嘉善阻击战故事才得以如此丰满，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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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善泗洲公园层绿叠翠，绿荫簇拥下的嘉善阻击战纪念碑巍然矗立，淡褐色巨大的花岗岩上精湛地雕刻着七个抗战英雄的头像，怒吼、沉毅、坚韧、无畏、渴望，表情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地刻画了当年血风肉雨的“七天七夜”，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将士抗战到底的决心和神勇。

史学家说嘉善阻击战打响了浙江抗日的第一仗，其实又何尝不是打响湖南抗战的第一枪？时隔不久，在三湘大地上抗日的大仗恶仗接踵而来：四次长沙会战，常德保卫战，衡阳保卫战，湘西会战……接二连三地给日军以致命的打击，以雷霆之势震碎了日寇凶残嚣张的气焰。纵观中国八年抗战，在一个省与日决战的密度之大，死亡之惨烈，恐怕无一地可与湖南伦比。

还是民国三十五年《寰球》杂志说了大实话：“自从抗战发生，武汉沦陷，湘北临湘岳阳也相继失守了，中间经过长沙大火四次会战，常德攻防，衡阳恶战，湘西反攻……前前后后血战七年，抗战史中，战绩最光荣是在湖南，损失最重大也是湖南。”

“无湘不成军，无筸不成湘”，这是无数次战火铁血熔铸的共识。发生在湖南的历次抗日大战中，没有一次错过雄风烈烈铁骨铮铮的湘西部队，哪怕是中日最后一战——湘西会战，也是在峻峭的雪峰山上以慷慨激昂的姿态而落幕。抗战之中，湘西征兵先后交出18个补充团、1个学兵大队，伦敦《泰晤士报》称之为“世界的奇迹”。

湘西抗日的贡献远非局限于遣军参战的方式，更体现在一个抗日大后方保障供给的无所不能和所剩无几。且不说湘西这块土地接纳了多少从敌陷区迁来的机关、学校、医院、企业，单单在战备基本建设上就足以叫人肃然起敬感慨万千。为打通“战时生命线”湘川公路，湘西举全域之力抢修矮寨天险，动员民工自带工具自带伙食，投入工日39万个，短短6公里路程，每公里因工难就死去民工40多人。假如没有这条大通道，抗战战略物资和湘西产出的大批粮食还真不知道怎么入川；为修筑三个军用机场（常德机场、芷江机场、溆浦机场），又发动民工10多万人，又为此死去劳工2600多人，五溪黎民至今双眼噙泪，引为遗憾。

我想，湘西人的不畏强暴，威武不屈，大智大勇，敢于牺牲，大义凛然，并非单纯的游侠精神使然也并非偶然，湘西人时时搏动的筋脉一头连着的正是有着深厚历史渊源的湘西文化。

湘西的骨气和血性永不过时，有灵峰迤逦山溪潆洄的湘西山水源源不断的哺育，何惮？何忧？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