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建

晓风追踪红狐迷失方向，困于云雾山原始丛林三天三夜。绝望之际，远处传来三声隆隆炮响。他寻声望去，只见群山环抱的山坳间隐约可见半座城池。

晓风如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拼尽力气，手脚并用地向城池方向艰难行进。城外，一条绕城而过的湍急河流把城池和茫茫林海隔断。河上桥梁数十座，奇形怪状，歪七扭八，十之八九却过不得人马；大部分桥梁悬至河中间硬生生没了；少数贯通两岸的桥梁，仅一半桥面，一半桥桩，踩上去，嘠嘠吱吱，摇摇晃晃，随时有散架坠河的危险。晓风择一水流相对平缓之处，泅水而过。

半边城门上题写三个朱漆大字“山也成”。一堵堵大小、高矮、厚薄、长短及形状各异，且未连接一体的城墙，随意散落在四周，象征性护卫着城池。晓风想，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外无强敌侵扰，内无叛军作乱，用不着严防死守，城墙也许只是装饰吧。

进入城内，半边房子，半段防洪坝，半截沟渠，半座戏台，半个衙门……半拉子工程随处可见。鸡鸭鹅半个身子一只脚，猪狗马牛羊一边身子两条腿，在路上歪着瘸着拐着蹦着跳着跑着。百姓交谈，说半句话，讲半截意思，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明白。

晓风走进街边“半边饭店”，选了张半边桌子，坐在半边板凳上，点了半盘牛肉、半碗羊杂汤、半坛米酒和半盆米饭。酒足饭饱，晓风好奇地问店小二，这里不管活的死的，咋全是一半一半的？晓风完整的问话和陌生的口音暴露了身份。店小二半睁眼，扯开嗓门喊：抓异人喽！众人动怒，纷纷扑向晓风。晓风暗叫不妙，瞅个空子，从人群里挣脱出来。慌乱中，晓风钻进半条死胡同，一堵二人多高的围墙挡在面前。“抓异人”的叫喊声，越来越近。危急关头，一位白发老人开了半边门，一手把晓风拽进半间屋里。

老人自我介绍说，老朽正龙，原本也是异乡人，四十年前一次进山打猎，误入“仙池城”（去掉左边一半即“山也成”），受困于此，不得复出。小时，爹常提起爷爷正龙，说他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猎手，一次进山打猎突遇风暴大雪，一去不返，音信全无。难道眼前这位老人就是爷爷？晓风又惊又喜，说家住云雾山脚下，父亲叫大山，祖祖辈辈打猎为生：曾祖徒手擒获过恶狼，祖父猎杀过花豹，爹率村民活捉过老虎……说着说着，原来是一家人。爷孙俩抱头相认，诉说离别思念之苦。

爷爷叹息道，半城，进得来，出不去，除非拿到详尽的羊皮城防地图。城内，街道、胡同、桥梁、壕沟、围墙、隧洞、房屋、官府等全是一半一半的，密密麻麻，纵横交错，杂乱无序，俨然一座庞大的迷宫。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尚且经常迷路，更别说你一个外人了。

爷爷看一眼天色，神色凝重地说，城池有明文规定，严禁外人进入，严禁任何人将半城的“半”秘密带出山外……你叔叔大林外出巡视即将归来，我去偷出他的城防地图带你出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先前在山上听到的三声炮响，就是新城主大林今天即位鸣放的礼炮。

路上，爷爷告诉晓风，你沿路见到的“半边现象”皆为历届城主留下的“杰作”。任职期限，从一年、半年、三个月、一个月、半个月、九天、七天，到现在的短短三天，任期一届比一届短。如此势头，只怕今后将以小时、分钟计。而每届城主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势必影响和左右社会各阶层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从而导致越来越多的“半边现象”。

临别时，爷爷忧心重重地说，这次大林上任后，为多出政绩，快出政绩，出新政绩，正加紧研发半边人，以快速增长城池人口。无论我怎么苦口婆心劝阻，他都闭耳不听。晓风请求爷爷一块儿离开，爷爷扬了扬城防图说，地图须得完璧归赵，要是下任城主没有如期拿到你叔交接的城防图，那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何况，我这边也有了家室，想走也走不开了。

恍惚间，晓风看见半个身子、半个脑袋、一只脚、一只手、独眼单耳的一群怪人，喊着、叫着、跳着、舞着，疯狂奔涌而来……晓风胆寒毛竖，道一声爷爷保重，飞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