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筠
对于沅陵,我有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最初对沅陵有了念想,源于记事时考妣讲述的故事。不知是冬天还是春天,反正不是夏天,因为火床上烧着树蔸火,火光中,先妣一边做家务一边给我和小弟重复讲述:外公被抓壮丁后,外婆没有依靠,领着伊到沅陵街上投亲。伊描述跟着人流,怯怯地站在天主教堂墙根,躲日本飞机的轰炸,看到不远处藏在田坎边大柚树下的人群,让掉下的哑弹吓得四散。先考却说穿着草鞋挑油篓担担,走过酉水边莽莽苍苍的蜿蜒山路,越过乌宿滩,到沅陵卖桐油……这一切,让年少的我,对那儿不胜仰慕而心向往之。
最初到沅陵,是和老婆儿子一起去的,额头已然没有几根毛发了,心下却静静地难以忘怀少年时珍藏的考妣留下的回忆。去时坐船,沿酉水而下,在凤滩搭上一辆去沅陵的出租车,司机是个健谈的小伙子,得知我们是第一次去沅陵,热心当起导游,一个劲介绍车所经之处:明溪口,高砌头,落鹤坪,龚滩水坝,乌宿。到沅陵县城,他开车绕城一圈,可惜天晚,难窥全豹。第二天早上,站在沅陵有点晨风的河畔,真正踏上想象了许多年的地方了,着实感慨了好一阵,这就是考妣有过欢乐有过泪水也有过汗珠记忆的沅陵啊。叹时光流转,往事如斯,低回彷徨,轻轻走来,不带走一点点尘埃。沅有芳芷,善卷仪风,何况刚结识的司机兄台,注入我对沅陵新的好感。
临沅对酉,龙凤呈祥。沅陵,这个位于酉水和沅水交汇处的城邑,旧时的湘西门户,历史久远,地方文化底蕴深厚。我虽然前后到过几次,但具体到每一处历史文化名胜,深以为没有实地造访,不足以触及到皮毛。除了考妣的不经意间影响,还源于是瓦乡文化的主源之地,我敬仰的沈从文和萧离两位湘西文学前辈,在那儿留下过作品和故事。所以,我的三个长篇中,都涉及到沅陵这座水边城邑的佚事。
这次重游沅陵,是搭伴在沅陵乡镇谋职的儿子公休假满,随他上班去时到此一玩。其实是从上面街道径直向下,到革命烈士公园,只见老树虬藤掩映丛中,人们在那儿休憩,一些老年人在树下荫凉处玩一种寸宽拃长纸牌,一切显得祥和而又静美。走到沅江边,白花花的太阳照晒着偌大的广场,沿河修了护堤,坡坎一例长着参差稀密不一的树木,有落叶的,也有不落叶的,树上设置了大小鸟窝,看起来很有那么回事。
父子俩在树下躲荫,喝水,抽烟,闲话沅江和沅陵风物。稍后,沿着一个不大显眼的岩砌门槛,进入“龙兴讲寺”。沅陵文献记载,唐贞观二年(628),唐太宗李世民下诏在沅陵虎溪山麓敕建龙兴讲寺。明朝时,哲学大咖王阳明伫足开坛讲学,寺后延伸出“虎溪书院”……
我们到那儿时,寺院内正在修葺。民间一说龙兴讲寺位乾,历来由和尚住持,沅江对岸凤凰寺处坤位,住女尼,所以沅陵有龙凤呈祥地之说。流传历代名人的佚事,除了文献,还有勒书在院中过道两边的碑林,其中就有“眼前佛国”,李旦配凤娇,王阳明开坛讲学。草丛有一方“从云盖旛”,让我父子俩讨论了好一会,因为寺院门楣上有一方“旛盖云从”。百度后,方才释然。
吃过中饭,儿子搭车去他谋职的乡政府。我去宾馆睡到下午四点多钟,太阳不再直灼,余热却并无少减。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独自前往沅陵一中,据说沈从文和家人曾在那儿建过一栋“芸庐”的房子。向几位路人打听,才知外边叫伍家坪。到边一看,围墙边有一口井,井壁上长着一株雀儿菜,怯怯地露着绿色。茂草无知井水清,我静伫在那儿,想象沈从文和家人及朋友们在“芸庐”的故事,沈从文在芸庐小住时,也许时常帮助家人汲井中的水饮吧。多年前,沅陵一中扩建教学办公楼,把“芸庐”拆了。在我到来之前,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芸庐”,慰藉沈从文在沅陵的文旅之根。我没有进去,窃认为文化感触,不能让设计的翻版商业炒作误导了。
站在沅水桥上,暮霭沉沉,天边的一丝余霞洒在沅江上,给虎溪山麓涂上了一层淡辉。沅江对岸,远远的,仿若有人清唱瓦乡山歌小调,歌声从水岸飘来,从树林间和花丛梢掠过来,沅水瑟瑟,让我嗟叹到久违的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