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超群

梧桐落，蓼花秋。当秋天的第一片梧桐叶落下，属于蓼花的河岸便开始热闹起来。桐叶下，蓼花繁。攒了一个夏天的劲儿，蓼花梢头的小花骨朵儿如涨开的米粒，紧贴着花茎扎成穗子，从落叶底下钻出来。　　

在我的记忆中，蓼花总是和散发鱼香味的老家紧密相连。蓼花香里有鱼鲜，有家的温暖，还有平凡日子的小浪漫。　

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父亲从镇上搭乘一条小船，前往河对面的老家探望奶奶。以往，父亲都是早去晚归，因为家中还有行动不便的哥哥要照顾，母亲一个人操持不过来。然而，那天直到我放学回家，母亲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父亲却迟迟没有回来。于是，母亲带着我去河边等父亲。那天的晚霞很美，与河畔的红蓼花融合在一起，像一床泛着金光的花被子，晾晒在河岸。夜幕降临，星星点点的灯火微微晃动，风吹着河边，缠着岸边的草地，飕飕地哼起小曲，冷不丁钻进裤管，让人直打冷颤。为了打发这焦虑又无聊的等待时间，母亲便带着我在月光下采蓼花。　　

彼时，深红浅红的蓼花开得正艳，在夜色中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我和母亲一边采一边说着话，直到双手都拿不下了。这时，父亲终于回来了，手里提着几条鱼。看到我和母亲的身影，带着一脸的惊喜和歉意。原来，他被叔叔邀去河边钓鱼，结果钓着钓着就忘了时间。　

母亲并没有生气，只是嗔怪父亲害我们还没吃晚饭。回到家，她便把父亲钓回来的鱼现烧了一大锅鱼汤，说要给我们驱驱寒气。她从随手带回来的蓼花上掐了一把蓼叶，切成小段撒入其中，奶白色的鱼汤透出一点青翠，散发出一股很特别的清香味。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喝着那锅鱼汤，蓼花的香气与鱼汤的鲜美交织在一起。蓼花在柜子上的酒瓶子里继续绽放着，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在鱼汤氤氲中格外温馨。那个秋夜，那一捧蓼花，那一锅鱼汤，成了我心中关于家最浪漫的记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如今，父亲已经年过七旬，佝偻的身影和帕金森病使他行动不便，再也不能拿起鱼竿钓鱼了。然而，每当秋天来临，河畔的蓼花盛开时，记忆中那一幕温情的画面便浮现在我的眼前。如果时间能在那一刻静止，蓼花是香的，鱼是鲜的，父母是年轻的，哥哥也还健在着……那可能不仅仅是最浪漫的回忆，也是家最美好的味道了。

蓼花记录的是父母的盛年锦时，看到花的灿烂，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曾经的年轻和美好。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父母早已不复当年模样。我想扯住时间的衣角抖一抖，抖出来的却是一捧绚烂的红蓼花，一锅鲜美的鱼汤……回首岁月长河，父母的灿烂年华里有我们，我们的青春奋斗里，也少不了他们的陪伴。无论花开花落，蓼花依旧红，鱼汤依旧鲜，父母依旧在身边，便胜却人间无数幸福。

在我的秋天记忆里，蓼花和鱼香是最醇厚的底色。在岁月的流光碎影中，永远保留着那个秋夜蓼花的倩影，以及父母给过我的平凡生活中最动人的浪漫。原来，那些散落在大地里三三两两的野花野草也可以很美，那些浸入在寻常生活里的普通滋味也可以很难忘，那些写在寻常日子里的父母琐事也可以在记忆中扎根很深。愿有岁月可回首，诉说生命中的美好，让时光清浅，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