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筠

沅陵县城对面的沅江边上，一脉青山起伏逶迤，郁郁茂林中，有一座凤凰寺，一座凤鸣塔，张学良和赵四小姐在那儿住过一年零八个月，让山、寺、塔更添几分传奇。因慕其名，我前后到那儿游玩过四次。

凤凰山下落坨坳口，建有一条连接沅江两岸的大桥，亦是沅陵县城通向外界的主干道。从桥头四条分岔车路的边上，一边上凤鸣塔，另一边上凤凰寺。山不高，峰不大，峰连着岭，参差蜿蜒，临江一侧零碎的峭壁，掩映在藤萝树木间，让人感觉不到山峰峥嵘。树林森然，各种树竞相青翠空濛，大的两人合抱还不止。各色藤蔓，施展狭缝求生的本领，悬崖的紫藤有碗口粗。上凤鸣塔走石砌岩板路，上凤凰寺硬化的单行道车路，外坎还设置了护栏，立着高矮参差各种交通标识，但上山的车辆似乎很少。早上，晚上，或者是晴暖天气，步行的人很多。劳忙一天的人，邀群结伴上得山来，呼出浑浊，吸入清新，作吐故纳新的养身功课。夜色下，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憧憧，为了缓解一天疲劳，离开市井的喧嚣，享受这静谧时光。

我第二次上山是在傍晚，站在望江楼台上，看沅陵县城和蜿蜒流过的沅江，暮色寒烟。第三次是盛夏的早晨，山林里密集的鸟鸣，此起彼伏，声声清亮，仿若把每一棵树从梦境里唤醒到朝霞里来，把每一株藤从夜梦里唤醒到朝霞里来。还有那么一些不知其名的虫子，那么热情地使出浑身的力气鸣叫着，惹得沅江里的鱼恣意蹦跳出水面，或者吐着水泡。我喜欢这种来于自然的天籁，有吵吵嚷嚷，有拥挤不堪，然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不会互生嫉妒。走在岩板路上，不打扰他人，不惊扰虫鸣鸟鸣，静静地感受那些传递到耳畔的声声悠长。

一回生，二回熟，去的多了，对那儿了解就多了，越发觉得山林不俗而心生敬畏。据记载，明万历年间，凤凰山顶建的凤凰寺，有山门、大佛殿、送子殿、弥陀阁、观音堂、玉皇楼等建筑，后来又筑起了七层巍峨壮观的凤鸣塔。1938年秋天，张学良将军被转移软禁到此，借住在凤凰寺一墙之隔，陆续去陪都重庆路过沅陵的军政要人，时不时上山拜访，于是又为张将军修建了天桥、网球场、碉堡、炮台、防空洞，重修望江楼。沅陵县长王潜桓拜访后，特地修筑一条方便张将军下山垂钓散心的石砌岩板路。

现在，我看到的，凤凰寺梵音清耳，香烛绕庭，张将军原来的居所，与寺连成一体，成为了一个陈列馆。从天桥过去，便是望江楼，墙壁有一首《自感遗憾作》：“万里碧空孤影远，故人行程路漫漫。少年渐渐鬓发老，惟有春风今又还。”台地上立有一通石碑，刻厉以宁1950年到此地写的《鹧鸪天》：“戎马疆场意正浓，一朝面壁却朦胧。愁看岭下沉沉日，忍对滩头阵阵风。生有限，怨无穷，依窗翘首望征鸿，盼将战报频频递，心在白山黑水中。”天桥下边有一个圆形养鱼池，池边的石龟，据说是张学良出资扩修时特地所制，石龟头朝着东北方向。鱼池十余丈开外，有民国三十年“辰沅师管区荣誉大队长傅凤威率全体官兵立”的“抗战阵亡将士纪念碑”。在凤凰寺的东北边，有一个七层小巧佛塔，据说是上世纪末，众信教人士筹资，为寺里圆寂的彭尼姑安放肉身所建。

第四次上凤凰山是正午，游人较少，太阳懒懒，四下岑寂，山门前遇到四个流鼻涕的稚童，我邀他们坐在台阶上，用乡话交谈起来，太阳光从树梢间洒下，那么一地的光斑。忽然想到张学良将军，抗战保卫沅陵的阵亡将士，王潜桓县长和彭尼姑，不论他们社会地位的尊卑，职务的高低，也不管他们从事行业的贵微，只要是对国家、民族和人们有裨益、有贡献、有利文化传承发展，沅陵人是不会忘记也会心生敬仰的。

青山似画，为欢几许，我是凡夫俗子，到此亦不能免俗，于是感喟起来。多少人在苍茫的时间里一去无回，可山林呢，无穷的时光会依然在这里，在时光的深处，自然出一座山林的胸襟和分量。于是，我搜肠刮肚，理得一首打油诗来：“又到凤凰山，山在沅江边。门前问稚子，尔来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