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43-0003 湘西团结报社出版广告热线:8518919订阅热线:8518693






2023年12月16日

敲门声

叶梅玉

“笃,笃,笃。”敲门声轻轻响起,三声。不多不少,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刚刚够书房里的我听见。

猫眼中,一个男人斜挎着一个包,手上还拿着一个包裹,是快递员。

我打开房门。

是他。我们盯视对方,都略感惊讶。我们都未料到会在这里遇见。15年前,我们同在一家国有企业工作,我在化验室上班,他任分厂厂长,每天一上班,他就雷打不动地来化验室看生产的各项化验数据。他几乎一天不落、风雪无阻地来查每一次化验数据。他说,这些数据就是生产的“指挥棒”“晴雨表”。每次他认真地记下这些数据,又急匆匆地去了车间,仿佛那里有永远干不完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那个时候,他才三十出头,刚结婚两年。他把老婆孩子从乡下接来,一家人租住在城里,拘谨度日,吃穿用度全靠他微薄的工资支撑。他工作非常努力,上任后,扭转了分厂长期亏损的局面,生产效益明显提高,稳居其它分厂前列。

后来,国企改制,身份置换。一部分人拿着买断的钱,走人了;一部分人拿了钱,继续留在厂里干活。我拿着买断的两万多块钱,跳槽到了一家机关事业单位从事文字工作。他呢,选择留下,继续干他的厂长。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从他微微佝偻的腰身,从他鬓角渐生的银发,和爬满皱纹饱含沧桑的脸上,看出了他十多年的变化。那家工厂在改制后的第五年就彻底破产关门了,当时还拖欠着工人三年工资未发放。

然而,无论我怎样穷尽想象力,也未想到当年那个年轻有为、风光无限,管理几百号人的厂长会从事快递员这一职业。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有四十五岁了。这个年龄,对于一个快递员来说,无疑没有任何优势。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包裹,微笑着:“厂长,进屋坐坐,喝杯茶再走。”

“别,别,别这样喊,我早就不是厂长了。”他受宠若惊般,慌乱地说:“楼下还有货呢,我得赶紧去送。”

“走了啊”,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逃跑一般地走了。

那一个周末,窗外飘起了那年冬季的第一场雪。我坐在电脑桌前,正在为一份材料而焦头烂额。这是领导急需的一份汇报材料,第二天得交稿。焦虑像空气一样包围着我。

加班赶写完材料,我已是头昏脑胀,眼睛干涩酸疼。眺望窗外,雪似乎下得更细密了,它们纷纷以千姿百态的姿势扑入眼帘,不远处的山峦、树木、屋顶全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我关了电脑,准备去户外走一走,赏一赏雪景,放松放松心情。

一个人,去了公园。茫茫白雪中,不见百花妖娆斗艳的身姿,唯有梅花寒冬吐幽香。一个人,站在梅园。静静观赏了一阵黄梅、白梅和红梅,它们交相辉映、暗吐芬芳,尽情绽放在冰天雪里的模样,唤起了我心里尘封已久的感动。不知为何,想起了作家王祥夫先生的话:“做人要像梅花一样,一点一点从苦寒里开出那最好的花。”人生大抵如此吧。

在公园转了一圈,披着一身雪花回到家,刚刚打开电脑,就听到了敲门声:“笃,笃,笃。”三声,不多不少,不轻不重。

我已经熟悉了他的敲门声,忙起身开门。

他手里面拿着包裹,笑吟吟地递过来。

我照例说了一些客套话,喊他进来坐坐,喝杯热茶。他照例摇摇头,说要忙着去送货。

他说完,一只手扶住楼梯栏杆,艰难地挪动了一步。

“怎么啦?你的脚……”我指着他的脚,感到十分惊讶。

“雪天路滑,刚才在路上崴到了脚,没事。”

“其实你可以打我电话,我下楼来取。”我很过意不去。我家是楼梯房,住五楼。

“没事。”他冲我憨憨一笑。

“做快递很辛苦吧?”

“那是,辛苦是辛苦,但工资比我以前在工厂做还高,为了儿子,我得坚持下去。”说到儿子,他的话就像开了闸的水,哗哗地流个没完,脚也似乎不疼了。

他儿子是学霸,读书从没要他操过心,现在读大四,正准备考研。看得出,儿子是他的希望。

“好啦,不说了,我都成话痨了,我得走了。”他笑了笑,一只手扶着楼梯栏杆,一跛一跛地朝楼下走去。

我忽然有些冲动,想真诚地向他道一声谢,可他已经步履蹒跚地走过了一级阶梯,正走向另一级阶梯。

我探过头,冲着他缓缓而去的背影,大声喊着:“好走呀。”不知为何,那声谢谢让我觉得是那样矫情,终是没有说出口。

楼梯间传来他爽朗的声音:“走啦走啦。”他的声音里饱含着笑意。他的身影转过楼梯间的一道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外面的雪,下得正紧。它照亮了每一级阶梯,照亮了整个楼梯间,也照亮了我的世界。

--> 2023-12-16 1 1 团结报 content_125565.html 1 敲门声 /enpproperty-->